祝寿
秋雨淋淋沥沥着,一场凉过一场,十一过后的农民播种小麦后慢慢转闲,村里的早老君迎来了她的90大寿,5个儿子早就许诺如果高寿到90岁,一定在村里大摆三台戏庆祝,让四邻八舍的老少爷们跟着乐呵乐呵。
接连几天的阴云和时断时续的濛濛细雨没有阻挡消息的散播,也影响不了群众的看戏兴致,大人小孩都在关注着戏台的搭建。果不其然,三台戏在东西南三面拔地而起,小孩子们奔走相告,知情者的老人也次第传开,看戏台的装备就知道戏的质量和来头不小,见到大红喜报的人都津津乐道着刘忠河,海连池,金不换,是三台领头的代表,不管本人是否献身,但其弟子是必在内,戏剧爱好者对这三位人物可是家喻户晓,如此大的阵容自然观看者云集,羡慕妒忌恨轮番登场。
“啧啧!看人家几个儿子没一个怂的,自己的身子骨也争气,我两个儿子要是有她半个儿子的能力就心满意足了。”
“真是福星高照。”
这些话和这排场让五十米外的张老君非常的压抑。要说两个老人年前年后生,如果没有恩怨情仇,完全是互相祝贺走动,可两个人偏是冤家对头。这还要追溯到60年前,两个人几乎同时嫁到本村,之前两人出生在相邻的两个村子,当年日军把她们这些妙龄女赶聚到一处,多亏附近的游击队长及时带领人赶到,才把她们解救出来,让他们藏身申老君等几家的地窖中,并让她们用铁锹开通这些地窖之间的通道,她们俩人和队长同时在一个地窖,对这么个有组织有英雄气概的男人,是她们的偶像一点也不为过。在那动荡的年代,特别这事之后都想让自己快快嫁人有孩子变为黄脸婆,免得受日军的欺凌。张老君看出申老君对队长眉目流淌的爱意,号称小男子汉的她从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性格不仅倔强,还有着男子的胆魄。12岁时随父亲到山上砍柴,父亲不小心滑下到半山腰,她爬到山顶头,把父亲常带的绳子一点点送到父亲手中,可怎么把父亲拉上来呢?她千思万想,只得回家找母亲,就在回去的途中,竟遇到一只狼正虎视眈眈,她在惊慌失措后必须靠自己,刚急中生智拾几块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狼靠近时她猛地掷过去,并迅速逃到另一棵大树后,所幸不小心掉入低洼处的草丛,狼寻她不着正四处窜,她把另一石块伺机扔反方向,狼寻声找去,她朝反方向逃向大路,所幸遇到村居大叔,求大叔及时地救出了父亲。如今敌军来犯,她绞尽脑汁想着主意帮队长,而温顺的申老君一直被父母养护在家,何曾见过这场面,总是茫然无措,而且在张老君的有模有样的做法下有自渐形秽之感,也因此不敢主动靠近。但队长的侦察员老婆的潜入到来让她们的芳心闭合。日军刚刚击退,他们这些女孩被各自的家人急急地出嫁,把保护她们的重担推给了各自的丈夫及其家人,同嫁一村相距如此之近本该更亲近些,初始也有所走动,可日军的一次大扫荡中,全村人被火速集合到安全地带,逃亡之中正有孕的申老君显然落在了后面,而丈夫申涛恰好带着大儿子同她走散,张老君的丈夫张兵冒着生命危险背起了她,自己因摔伤腿跑不快又把申老君托付给一个青壮男子,张兵迎被日军追到,因没有给日军带路被枪毙。这是张老君的至痛至伤,也是对申老君的至恨。虽然申涛处处周济她和两个孩子,可一连生了五个儿子的申老君的日子也不好过,五个孩子像饿狼呜呜地叫,在屋内屋外地窜,申涛在身体的透支和饥饿中倒下了,对张老君的救助也中止,申老君一直半阴半暗的天进入狂风吼叫的寒冬,张老君原本艰难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所幸两个人都熬过了艰难的岁月,而且儿孙一堂,艳阳天一片。
就说张老君听说申老君要祝寿,心里不是滋味之时不免向一直在家务农的儿子唠叨两句,从小就知道母亲一直同申老君斗气争强,如今人家90大寿花大钱请来了三台戏震动方圆几十里,母亲肯定暗骂姐弟俩不争气,。这代没有光宗耀祖也就罢了,两个孙子也学习不佳,早早退学东游西荡,倒是外甥还怪争气,大学毕业后努力奔波,这两年同人在边疆开个快递公司,正是宣传起步阶段,电话中听母亲说外婆90岁了,特羡慕别人祝寿,何不多花两钱给外婆祝寿借以宣传公司并扩展公司业务范围?就做就做,一台戏在北方的村舍中也拔地而起,也特请了梨园擂主的一班人马前来增加人气,豫昆曲等各种剧种温和唱,并改成小品相声和歌剧并揉和现代故事在其中。一时间观众跑东窜西,热闹非凡,有小商小贩也趁机卖些零花钱。张老君佛像般每天端坐戏台中央,头戴金丝长寿帽,身穿黑丝绒镶金的黑套装,脚穿黑丝绒靴,这身衣服可是外甥特地在大城市给她订做的,还特意买要拐杖和塞耳朵的耳机,满身气派地几乎一动不动,真如一座塑像长寿星,也真亏了身体的各项指标,那是耳不聋眼不花及清明,如今儿孙女儿不争气,外甥给她争口气,没三台戏壮观一台也气势,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乐得可是合不拢嘴,然而也没免伤感窜上来,要是张兵迎不那么早过世,她怎会孤苦伶仃几十年?县里追为英雄模范又如何?如今给她每月的生活补助又如何?怪只怪中老君,要不是救她怎会如此,如今儿子都那么有出息,竟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村里把她丈夫的事迹写成材料上报,不知哪位好心人知道了,十几年来一直资助她呢?就是这些资助不仅自己颐养天年,还让儿孙生活有了保障。
申老君倒显得淡定很多,想看戏了就搬个小木凳坐在人群中看一会儿,但她更喜爱儿孙聚在一起的其乐融融,这一大家子可是难得如此团聚一堂,老大屈指算来已20多年未归,如今给老母祝寿,70岁的他无论如何要回来看看,便在儿子的陪同下开车归来,也能理解,除三高之外,心脏也没好,如此年纪从千里外回趟家确实不容易,刚到家便卧床休息,而自己的一生因这趟回归也沸腾起来。父亲的溘然长逝无疑是祸不单行,作为老大的他必须同母亲支撑起这个家,他拼命地挣工分也维持不了一家人的温饱,承包到户了,改革开放了,他大胆走出村镇县城,先是在几个不同的城市拉板车,再开托拉机,四轮车在各个砖厂,同是车夫的老周这天大汗淋漓着咒骂道
“妈的,别人开厂发大财,我们为什么不能?”
一语点醒梦中人,是呀!他们完全也可以,有些已富的人大字也不识几个,只要脑袋瓜子活络,还怕不成功?老周想到一直在家爱编织毛毯的妻子,自己有一片荒废的祖宅,让老婆找几个妇女在那儿编织,他们想办法售卖不是挺好吗?就干就干,他拉老大也参加,两人的零丁家当全投入买了线团,慢慢挣得了第一桶金,租了厂房,招了工人,开动了机器,有了分厂,他成了中国第一批先富起来的人,既而拉动了几个弟弟。老二先是开了个饭店,血本无归后又搞养殖,均以失败告终,一直的失败让他心灰意冷,在老大的毛毯厂任个闲职。老三在大城市也没有捞到遍地黄金,回到县城借大哥的名义搞房地产开发,就主这老五,部队二年转业后到了县广播站,他这个既无文凭也没有高学历的人在那里娲摆设,况且在时代潮流的冲刷中广播站岌岌可危,在哥哥的省人代表的荫庇下轻而易举地成了村书记,本以为可以带领全村人大干一场,农民本身的局限,政府的潜规则等各种原因,这条路犹如登山之难,折腾几年后一心想着做个生意养家糊口,可没有本金呀,借了老大的钱,在县城开一家超市,既而有了几家连锁店,再扩大到房地产宾馆等行业,村书记不干了,老四接任了,弟兄几个多年了第一次齐聚一起,老五现在底气最足,脸上的光彩最艳,晚饭后便提议到
“老大身体不好休息,我们哥四个要好好玩玩,搓麻将交流交流心得,看我们哥几个谁的智慧超群,赌注一局一千,概不能反悔,不能耍赖,不能相让,没钱向我借,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兄弟自有兄弟情,但聚玩牵涉到各自的钱袋要全力以赴,四个人兴致勃勃地围在桌子边,犹如虎豹狼狮,一个个时而伸脖时而低头时而沉思时而揣摩,老二老四钱袋不够鼓,总想趁机捞兄弟几个,那是绞尽脑汁斗勇斗谋,犹如战场搏斗,不停地撕杀,一局又一局,直感到地动山摇,头痛欲裂,也没有赢过心静神闲般的老五,他看着面前大叠的百元钞票,心里美得无法用语言形容,其他三个兄弟借上厕所之际正密谋如何三战一,一直在旁乐呵呵地看着儿子,观察儿子的申老君那是乐,此时此刻看几个儿子的场景知道该发言的时候到了,她从靠椅上扶着把手站起来,迈着两只裹脚缓步到小儿子面前。
“老王呀,不要被好运冲昏了头脑,你几个哥现在可都不如你,你把赢他们的钱都归还给他们。”
“娘,你放心,我们兄弟只是玩玩,开始不说分明怎么会玩得投入?我一会儿就退还他们,你也没能不服,我这几年就是走黄河运,就是九曲十八弯也弯得顺畅有条理。”
“我儿子个个好样的,不像张老君,越是逞强好胜越走背运屎,我们唱戏他也唱,那气派能和我们比?”
“娘,你是刀子嘴豆腐心,一方面让我暗地找个理由救济张婶,一方面又给她斗气,何苦呢?”
“一码归一码。张兵迎的救命之恩我们要永世难忘,不仅你们,就是孙子那一代如果有能力也要帮衬他们一家,这是我定的唯一的一条家规,也是唯一的遗嘱,做人要是没有感恩之心,他这一生都不会有出息。”
“娘,我们一定牢记在心,明天大摆宴席请亲朋团聚的钱我全包,绝不收客人一分钱的礼,他们只管来热闹热闹,沾点喜气和福气就好。”
“幺儿这主意好!哥们回来了。”
申老君向钱挪了挪,用双手把桌子上的钱向他们推一推说。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发话了,该谁的钱谁拿走,玩到此为止,好好休息,明天还要宴请亲朋,老大身体不好,不要吵醒了他。”
申老君话音未落,哥几个已争抢自己的钱,老五笑着正要转身回县城,突然闯进几个陌生人。
“谁是绰号老大?”
“怎么了?”
老五边问边感知情况不对向母亲使眼色,申老君还未到老大跟前,几个人已冲过去给他戴上手铐,睡意朦胧的老大顿时清醒,一生可谓身经百战,什么大起大落没经历过,可在他退出商界后来抓人,是陈年旧帐,还是通过不正当竞争低价收购原厂址的事,原厂老员工拒迁闹出人命他不依不饶,有人翻他旧帐想借此让他妥协也未可知,所幸没有牵扯到儿子,一把老骨头又怕什么呢。”
“娘,他们只是了解情况,这些年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有什么事,你们放心,该庆祝继续高高兴兴地祝贺,不要紧张。”
老五也一边安慰着一边扶老母回屋休息,嘱咐几个哥几句主火速回县城,想通过公安局的朋友打探点消息,一家人可谓一夜无眠,但此事必须封锁和轻描淡写下去,第二天的安排如期开始,四面八方的亲朋一 一到来。折腾一夜的申老君只感到浑身酸痛,担心和回忆相伴,从幼儿到担起一家人的重负,他最贴心,也是弟弟的半个父亲,他们的一切都有他的奠基。她不会忘记他第一次挣工分发给的两个馒头一点也舍不得吃,拿回来四份给弟弟吃,自己只顾喝水充饥,这些年虽然没回来,但钱是源源不断,母子连心的她怎么不揪心?听见老五的车开回来了,想要起床问问消息,但怎么也翻不了身下床,走进来的王媳妇看她脸色腊黄,嘴唇苍白,正挣扎着坐起来,急忙奔过去扶她,尽管有衣服相隔,但身体的触碰她明显感到母亲身子的烫热,伸手一摸额头,着实大吃一惊。
“老五,快来!娘在发烧,赶紧送医院!”
戏中人在台上演义,看戏人走进剧中体验他们悲欢离合的演义,家中宴席觥筹交错,申老君躺在病床上,突如其来的高烧让她感到身子骨软倦了,心脏滞慢了,大脑迟钝了,本想同张老君好好比斗一番,她感到自己已经败下来,而且比的架式唐突散开,她现在唯一的挂念就是老大,70岁的人了,身体本已千疮百孔,哪还经得起折腾,老五告诉她老大无大事,过几天就回来看她,她信了,不信也要信,申涛的身影不时地在眼前晃动,招手,在医院退烧后她一再坚持回家看半天戏,她最喜欢豫剧《鸳鸯戏水》,特让豫剧戏台唱了这出戏,她这只单鸳鸯是该回归水位了,多日的濛濛细雨终于放晴,她让儿子给她穿上大红袄,大红裤,红棉鞋,四个儿子把她抱到戏台上,她斜靠戏椅上,晒着射过来的暖暖的太阳,在鸳鸯戏水的曲调中,她似乎看到帅气的侦察队长含笑向她走来,他是她朦胧的初恋寄托,喜欢他的英勇,能保护好怕安全感,嫁给申涛后把这种感情死死卡住,一心一意过日子,可天灾人祸夺去了他的生命,天不绝人,她儿子长大了,听着想着自己千转百媚而又阴雨密布的一生,又想着听着,申老君昏昏沉沉中进入梦境,这一进入再也没能回来,庆寿变成了伤寿,此消息传到张老君耳朵里,好怕第一反应是胜利的得意,然而没笑出来,已转为悲凉,对手没了,她也没耍的精神了,坐在戏台中的兴致荡然无存,只好作罢,活着没比了,张老君又担心申老君在九泉之下先一步抢占先机,年终没到的寒冬之夜,她突发心脏病安然长逝,两个老人在另一世界又开始她们新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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