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你忘了
我把你忘了
我把你忘了,但我对你对你的爱,永远都在我心里。
——题记
他在本市上大学,却并没有住在家里,而是住在学校环境简陋的宿舍,美其名曰独立生活,其实是为了享受自由。
一天,他正在和舍友玩游戏,正打到关键时刻,桌上的手机发疯似的响起来,一阵又一阵,吵得他心烦意乱,那一战自然就输了。在舍友的哀嚎里拿起手机,来电显示的是“爸爸”。
他滑开接听,那边传来父亲严肃沉稳的声音:“快点回家来!你奶奶想见你。”只得这一句,电话便挂断了。
他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虽说奶奶身体一向硬朗,但也是八十岁的老人了,而且自从爷爷去世后,精神越发的不好了,这次着急叫自己回去,莫不是……
心里突地一跳,他有些慌了,和舍友匆匆道别便疾奔出门,打了车往家里赶。
市里堵车严重,好不容易进得小区,{加Vruoai291314}却见电梯还在三十多楼停着,他心里着急,转身朝楼梯间跑去,一口气跑了十二楼,只停在自家的门口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咽咽口水,嗓子里仍是像火烧一样,他手指有些颤抖的按了门铃,想着奶奶的情况,眼睛不禁有些湿润了。
门开了,他见到父亲刚毅的脸。看到他满头的汗,父亲微微皱起了眉头,但却并没有说什么,只领了他往屋里走。
他在路上想过无数种情况:奶奶在床上躺着,他满脸泪水的跪在床边哭泣;或者是奶奶伸了干瘦的手指,断语着交代他一些事;再或者,也就是奶奶半躺在沙发上挂了吊瓶,看到他回来,嘴角浮上一抹慈爱的笑容……
可是走到落地窗边,他看到一个白发梳得齐齐整整的老太太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旁边放着收音机,口里哼着上个世纪流行的曲调,正一粒一粒的剥着香瓜子,精神头好得很。
这不正是他奶奶吗?他擦擦额头的汗珠,有些摸不着头脑。
听到脚步声,老太太回过头来,看到他,有些浑浊的眼里发出亮光,嘴角笑开成一朵花,朝着他招手:“老头子,快过来!”
“啊?”他微张了嘴,一时没反应过来,身旁的父亲却是在他腰上推了一把,他踉跄两步,走到奶奶身前蹲下。
老太太笑出一口牙床,端起盘子里剥好的瓜仁,献宝似的递到他手上,“老头子,你看我疼不疼你,今早起就剥了香瓜子,你下班回来正好吃得上。”
他愣愣的接过盘子,头里一片混乱:老头子不是爷爷吗?他记得爷爷是极爱吃香瓜子的,可是爷爷已经过世一年多了呀……还没等他理清楚,那一双干瘦的手推了推他,“快吃啊!”
身后的父亲又推了他一下,他对着奶奶笑一笑,伸出手指捻起一小撮瓜仁放到嘴里,在老太太期盼的目光里说道:“真好吃!”{加Vruoai291314}
老太太嘴角直笑得合不拢,白发在阳光下晕染了金色的光辉,干瘦的手指又一粒一粒的开始剥香瓜子,口里的曲调越发的欢快起来。
父亲面色柔和了许多,示意他到房间里,沉声将事情的原委给他说了一遍。
原来自从爷爷去世之后,奶奶的精神就一直不好,最近越发的厉害了,好多事情多记不清了,父亲带她去了医院,确诊是老年痴呆,原本也好好的,今早起来奶奶却嚷嚷着要去找老头子,手里拿的是爷爷年轻时的一张照片,如今这家里长得最像爷爷年轻时候也就他了,所以父亲叫了他回来,没想到还真让奶奶认上他了。
父亲沉吟一会儿,让他搬回家里来住,也好就近照顾奶奶,不然奶奶又得闹了。他想一想自小记忆里奶奶便是慈祥温和的,觉得也没多难,就答应了。
父亲看着他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来,他自己也觉得挺欣慰,笑了一口白牙,蹦跳着去找奶奶了。
当了“老头子”才知道,对着孙子奶奶是慈祥温和的长辈,可对着老头子,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做好了午饭,他喊:“奶奶,吃饭了!”老太太拄着拐棍走到客厅来,臭着一张脸,“死老头子!你叫我什么?”
他猛然醒悟过来,对啊,自己现在是“老头子”,不能再叫奶奶了,可是叫什么呢?老婆子?
他自以为很对,就开口喊道:“老婆子,吃饭了!”
谁知老太太举起拐棍就在他小腿上敲了一下,两条稀疏的眉毛竖起来,“死老头子!敢嫌我老?”
他痛得直抽气,却还是不明白,应该喊什么,所以他也就明明白白的问了出来。
却见老太太貌似娇羞的低了头,脸上的皱纹挤到一起,用苍老沙哑的声音娇慎道:“死鬼!你以前都叫人家宝宝的!”
死鬼?人家?还宝宝?他觉得自己浑身抖了几抖,鸡皮疙瘩都落了一地。
老太太横起了眼打量他,“我家老头子就是这么叫我的……你不叫?那你就不是我家老头子,难怪我看着不太像……”
“咳咳!”身后传来父亲的咳嗽声,他闭了眼,两条眉毛都拧到一起,嘴唇抖了几抖,声音颤颤的,“宝……宝,吃饭了!”
老太太眼前一亮,笑成一朵花,柱着拐杖走到饭桌旁坐下,对着还在原地凌乱的他招手,“老头子,快来吃饭了!”
他坐到饭桌旁,才端起碗,老太太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回锅肉放到他碗里,“老头子,来,你最爱吃的!”
他捧着碗,看着碗里那块大肥肉,只觉得欲哭无泪,爷爷喜欢吃肥肉没错,他可是打小就不吃肥肉的啊!就算是回锅的,那也是肥肉啊!
老太太见他半天不吃,横起眼打量他,“我家老头子最爱吃这个了,你不吃?那你就不是我家老头子,难怪我看着不大像……”{加Vruoai291314}
“咳咳!”另一边的父亲又咳嗽一声,伸出筷子也夹了一块回锅肉放到他碗里。他看着父亲严肃的眼神,含着满眶的热泪,颤抖着夹起碗里的大片肥肉,默默地放到嘴里。 (人生哲理 www.hanchuanzi.cn)
老太太眼睛眯到一处,笑成了一朵花,又给他夹了一块在碗里,并且又是大片的肥肉,不带一丁点瘦肉。
他觉得自己眼泪都快留下来了,这一顿饭吃得异常的艰难。过后他拉了一天的肚子,父亲看着他有些苍白的面色,默默地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粉红色的“毛主席”……这件事,就这样揭过去了。
正是夏天,他买了一大个西瓜,冰过后拿刀切了几大块,放在桌上,招呼对面坐着的奶奶,“宝宝,吃西瓜!”完了自已拿起一块,大口大口的吃着,只觉得从口里一路凉到心里,真是舒服!
老太太却眯着有些浑浊的眼睛打量他,又看了看桌上放着的西瓜,问道:“这瓜甜吗?”
他大口的咬着西瓜,鲜红的汁液都流到下巴上,他重重的点头,“可甜了!”
老太太摇摇头,眼里一片落寞:“我家老头子有糖尿病,他不吃甜的……你不是我家老头子,难怪我看着不太像……”一边说着,却是拄着拐杖进屋去了,背影看去无比的萧索。
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坏事了,将口里还没咽下的西瓜吐出来,他连忙拿了手机给父亲打电话,然后贴着墙角,小心地走进奶奶的房间。
却见老太太拿了一块洗的发白的大花布,包了一身衣裳和布鞋,像模像样的打了个小包袱,提在手里就往屋外走。
他急忙跳出来,“奶奶,你去哪儿啊?”
老太太眼皮子逗不抬一下,“我要去找我家老头子。”
“我就是老头子!奶、不,宝宝,你看我这眉毛眼睛,和照片里的一个样!”
老太太嘟囔,“你才不是我家老头子,我家老头子不吃甜西瓜的。”
眼看老太太就要去开门,他急了,跳上前去,张开手堵在门口,“不行!奶奶,这就是你家,你不能走!”
老太太不理他,伸手就要去拉门把手,他着急,伸手便去按着门把手,老太太拉不开门,急了,举起拐杖就往他脚上打。
他“哎哟哎哟”的交唤,就是不撒手。正在这时候,门外传来钥匙孔转动的声音,他这才放下心来,松开了手站在一旁。
父亲开门进来,看到这么一副场景,他怔了怔,“妈,您这是干嘛?”
老太太气呼呼的,“都让开!我要去找我家老头子!”
父亲扫了一眼桌上的西瓜,反手关上门,“妈,您老毛病又犯了了,吃西瓜的不是我爸,是我!我小时候您还说我和我爸长得像呢,这下您就认错了。”
老太太狐疑,{加Vruoai291314}眼珠子在父子俩身上转了几转,又摇了摇头,“吃西瓜的就是他!你看他那下巴上还有红印子呢!”
他反射性的伸手去擦,父亲却拦住了他,“妈,您又忘了,我爸昨儿个走路不留神,磕楼梯上了,正巧磕着下巴。”
老太太又是狐疑:“是吗?”他把头点得像拨浪鼓,心里暗暗佩服父亲的机智。
老太太相信了,脸上笑成一朵花,提了小包袱又回房放着了。他眼角瞟着桌上的西瓜,哀叹了一口气:大夏天的不能吃冰镇西瓜,这不是要人命吗!父亲看着他一脸的痛苦,默默地从钱包里又抽出几张粉红色的“毛主席”……
这事却并不算完。一向记性不好的老太太这次却记得格外的清楚,吃晚饭时打量着他光滑的下巴,狐疑道:“老头子,你这下巴不是磕到了吗?这红印子怎么没了?”
他呵呵的干笑:“你记错了,我没磕到。”
老太太横起眼打量他,摇摇头:“你别想唬我,我记得清楚着呢,我家老头子下巴磕到了,有条红印子的,你没有,那你就不是我家老头子,难怪我看着不大像……”
“咳咳!”父亲又是咳嗽,他默默地走到房间,下巴对着墙棱就撞了上去。再出来,下巴上已是多了条红印子,他冲着老太太笑得比哭还难看,“宝宝,你瞧这不是红印子吗?”
老太太眯着眼笑成了一朵花,他痛得泪水顺着眼角掉下来,父亲默默地,又抽出几张粉红色的“毛主席”……
晚上,他看着电视机里直播的球赛,到紧要处正激动着,却见画面一转,出来一个黑白的景象。老太太手里拿着遥控器,眼里发光,“老头子,你看《芙蓉镇》,你最爱看的电影,还真有啊!”
他僵着一张脸,看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黑白电影,实在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
老太太看看他的脸色,“我家老头子最爱看着这个了……你看起来不喜欢?那你就不是我家老头子,难怪我看着不太像……”
“咳咳!”一旁的父亲咳嗽着,默默地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粉红色的“毛主席”……他挤出一个笑容,打着哈欠陪着老太太看完了那部电影。
看完电影老太太困了,躺在床上睡得很香,父亲拉上老太太房间的门,示意他坐到客厅里,却是沉默着抽了很久的烟。
将手里的烟蒂摁在烟灰缸里,父亲长长的叹一口气,问他:“你是不是开始觉着你奶奶烦了?”
他低了头,没有说话,{加Vruoai291314}心里却是默默承认了。
父亲又叹了一口气,“你奶奶年纪大了,谁都不记得,连你爷爷也忘了,可是她却把你爷爷的爱好全记在心里,我敢说你妈妈对我都没这么了解,更别说你那些小女朋友了。”
他抿了唇角,觉得父亲说的在理,奶奶对爷爷的感情他也很感动,可是……
“你还年轻,冰镇西瓜你以后有的是时间吃,球赛你以后也有大把的时间看……可是你奶奶老了,她八十岁了,没几年了,我也不求别的,只想着这些日子让她开心些。”父亲沉默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要是不愿意,我明天就把你堂哥接来……”
他没有说话,心里却五味陈杂。父子俩坐在沙发上,彼此沉默着,夜深了却依旧没有睡意。
这时候房间里传来老太太的声音:“老头子,你在哪儿?我要喝水!”
父亲看了看他,他扬起一个笑容,对父亲轻轻点点头,起身端了水杯朝老太太房间走去,“宝宝,我在这儿呢!”{加Vruoai29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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