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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捐了一颗肾给哥哥，哥哥变成了正常人，我变成了废物，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腰上巨大的伤疤时刻提醒着我，我不再是个健康的普通人。
哥哥身体恢复健康之后，很快谈了恋爱，父母把最后一点存款用来给他买婚房。
妈妈谄笑着对我说：「漫漫，不是不把钱留给你，总不能看着你哥一辈子打光棍呀，放心，你哥以后会养你的。」
扭头我就听见我哥哄着还未进门的嫂子说：「我妹身体不好，不过你别在意，她活不了几年的。」
嫂子略不满意地撇嘴，瞅了我一眼，她嫌弃有我这个累赘。
我躺在床上，默默地听着他们在客厅小声议论，我大概什么时候会死。
……
我不是累赘。
移植手术之后，我哥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接受排异反应的治疗上，爸妈把大部分精力和金钱都投入在他的身上，还不忘一边安慰我，要是我哥的术后排异反应没好好治疗，那岂不是就浪费我这颗肾了。
我俩的病房只有一墙之隔，但是爸妈只是捎带着照顾我一下。
我躺在病床上，感受着身体带来的无力感，想起医嘱说我从此就不能熬夜，不能喝酒，不能抽烟，不能加班，不能剧烈运动……
照顾我更多的，是负责我的小李大夫，他常常来病房看望我，眼睛里也时常流露出怜悯。
爸妈和哥哥也没有像承诺的那样弥补我、照顾我，我不甘心就这样躺一辈子，只好重新开始找工作。
身体不好不能加班这一条，就让九成九的公司拒绝了我。
我只好在网上写点什么，依靠着微薄的稿费，勉强度日。
我并没有当累赘。
可惜，就算这样，他们看见长期休养在床的我，还是只有掩饰不住的厌烦。
大恩成仇！我的存在大概就是时时刻刻去提醒他们，一颗肾的恩情难以偿还，所以他们加倍地厌恶我的存在。
2
愤怒涌上心头，我大声嚷道：「嫂子！我哥说会养我一辈子的！」
她疑惑地问我爸妈为什么还要养小姑子呢。
我爸妈含含糊糊地开始转移话题。
我心中了然，这准嫂子大概还被蒙在鼓里呢。
「因为我哥用了我一颗肾。」
客厅里骤然安静，气氛凝滞，我爸妈尬笑着想掩饰什么：「你放心，我儿子现在身体都恢复正常了，身体倍儿棒！是不是啊儿子？」
「换肾就算是成功了，也就能活二十年吧。」我悠悠的声音传出客厅。
果不其然，嫂子夺门而出。
哥哥冲进我的房间，搬起凳子向我砸来，他把手边能扔的东西全砸在我身上。
「王漫漫！你怎么还不去死啊！早知道你他妈屁事这么多，老子就是去黑市买个肾，都不会用你的！
「你是不是仗着给我一个肾，就要全家围着你转？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为什么不赶紧去死？」
爸妈站在哥哥身后冷眼旁观，我忍不住开始狂笑。
我扯着嗓子嚷道：「我早就后悔把肾给你了！该死的人是你！我这辈子都毁了！你们说会好好养我的！现在一个个都巴不得我去死。」我的眼泪狂流。
妈妈听见我的话，也扑了上来，巴掌如雨点般地落在我的身上：「我真是白养你了！没良心的！你现在不就在家里躺着吗？我们哪对不住你了？没把你赶出去你就感激吧！毁了你哥的婚事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就是见不得你哥好！」
爸爸一把将他俩扯开，心里闪过一丝希望。
「好了！说了多少遍了，对她好点！」
随后爸爸冷漠的话语，再次把我打入地狱。
「小东过了二十年还需要换肾呢，她死了，从哪再搞肾源啊。」
妈妈像是恢复了理智，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嗔怒，这话怎么能让我听到。
哥哥扶住腰，妈妈立马心疼地搀住他：「大夫都说了你最好先不要剧烈运动，生气也不好，以后别动这么大的气，有事让妈妈解决。」说着就搀扶着哥哥出了房间。
爸爸坐到我的床边，语重心长地说：「漫漫，别怪爸爸妈妈，你哥是我们唯一的儿子，我们只能保他。」
换肾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的家庭很幸福，以为自己很幸运，虽然有个哥哥，但是爸妈也没有重男轻女，反而是一视同仁。
到了关键时刻我才看清楚，他们只会选择自己的儿子。
当初爸妈跪在我面前，求我换肾，只是为了保住他们的儿子，反过来，如果是我生病需要换肾，恐怕他们决不会让儿子给我换肾的。归根结底，儿子对他们才是最重要的。
「爸爸妈妈也没少你吃，没少你喝，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我闭了眼睛，没说话，恨到指甲嵌入手心。
我像一只待宰的猪，只要有吃喝维持住生命就可以，等什么时候我哥需要我的另一颗肾了，我就完成了使命。
我爸见我油盐不进，叹了口气，留下一句「别不知好歹」，离开了房间。
我回想起，在医院里，小李大夫照顾我的时候，看见我爸妈都围在我哥身边，他皱着眉抱怨，说我也需要人照顾啊。
连外人都看出来的，我竟然到现在才明白。
3
也许是老天垂怜我，又重新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
一觉醒来，腰上厚厚的绷带不见了，腰上的伤口也不见了。
我愣了片刻，反应过来，重生了！
我妈眼睛红肿，带着一点讨好地进了我的屋子。
「漫漫，走吧，约好今天去给你哥配型的。」说着说着，她又抽泣了起来，说我哥还这么年轻，真的太可怜了。
「妈，配型会不会很痛？我……有点怕。」我试探着问我妈，重生一世，他们说不定和上辈子不一样。
我妈沉不住气，急了：「你哥都要死了！你还怕疼？你哥比你疼一百倍。」她有点失去耐心，把我一把扯起来。
她又猛地反应过来，不该那么强硬，万一我不去配型了怎么办，语气缓和，赶紧补充一句：「对不起，漫漫，妈妈太担心你哥了，你别怕，配型都不一定成功的，就是让你先去化验一下。」
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被妈妈扯拽着站起来，我的身体许久没有这么轻盈了，下意识扶了一下腰，健康的感觉真好，这次我一定不会放弃自己的健康去救我哥。
我妈全程拉着我的手，美其名曰：怕我害怕。其实我知道，她怕我不乐意去，半路跑了，可惜上辈子我傻兮兮的，以为是妈妈贴心。
到了医院，再次遇见小李大夫，小李大夫像个冷漠的工作机器，走流程问我是否自愿，然后给我抽血化验。
经过种种化验之后，他们三个满怀期待地等着化验结果。
「配型成功了！」
爸妈得知结果后，立即兴奋得蹦了起来，我哥苍白虚弱的脸上也露出笑容。
我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打破他们其乐融融的氛围：「大夫，捐肾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小李大夫没好气地扔给我一个科普小册子：「没了解清楚就想捐肾？」
我爸急忙抢过小册子：「你身体健健康康的，捐一个肾不会出啥问题的，爸已经帮你问过了。」
我佯装不懂：「看新闻说，前些年那个卖肾买水果手机的小伙子，瘫在床上十年了。」
我妈皱起了眉，充满警惕：「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想反悔？」
我慢悠悠地走到小李大夫那，又拿了个科普小册子：「我什么时候答应要捐肾了？术后要康复，那可不是几天就能恢复的，身体会越来越差，我的以后无法保障。」
我爸妈对视互换了个眼神，扑通两声，全跪在我面前，扯着我的裤腿，我妈声泪俱下：「漫漫，求求你了，救救你哥吧！除了你，没人能救他了！」
引得身边的病人家属对我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说好不容易配型成功了，结果这人又反悔，这不是要害死患者吗！
小李大夫轻咳一声：「医院禁止喧闹，不要打扰到别的患者，捐献者随时都可以反悔的。」说完就板着脸走开了。
我哥虚弱地说：「放心，漫漫，哥以后会养你的。」
「空口无凭的可不行。」
我哥听完急得咳嗽了几声。
我妈听见我哥咳嗽，瞬间炸了，跳了起来：「你是不是故意来气你哥的！是不是想把你哥气死啊！我真是白养你了！他是你亲哥！你忍心见死不救吗？」
我爸立马按住我妈，开始安抚我：「漫漫，都是自家人，你怎么跟我们计较这么多呢？」
我冷笑一下，上辈子我就是太不计较了，才会被挖去肾，还落下一身埋怨。
「爸，别怪我，亲兄弟明算账，万一你们不管我了，那我就是死路一条。」
我爸阴沉了脸：「那你直说吧，要什么条件才肯给你哥一个肾？」
「给我一百万吧，当是我的保障了。」
我估计过，上辈子他们给我哥做完手术，还有闲钱给他买房，这一百万，他们拿得出来的。
等他们掏出一百万，我再反悔，给点希望才能让他们更绝望。
我妈再次暴跳如雷，没忍住，巴掌朝我身上招呼了过来：「你是不是就不想献啊！耍我们吧！」
我爸拦住我妈，和我解释道，我妈最近神经紧张，别理她，钱的事好商量。
我妈皱着眉使劲给我爸使眼色，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听见她低声说钱给了我，以后还怎么给我哥娶妻生子，她手死死扯着我爸的衣角。
我拎起包，无所谓地说：「你们不愿意就算了。」说完我就大步离开，眼瞅着身后他们要追了上来，我赶紧冲进电梯。
小李大夫恰好在电梯间，看见我跑进来，及时帮我按了关门键，我爸妈被隔绝在外面。
我平缓了下呼吸，对小李大夫说了声谢谢。
谢谢他刚才帮我按电梯，也谢谢他前世对我的照顾。
小李大夫拨弄了下听诊器，一脸严肃，轻咳了一声，佯装自言自语的样子：「考虑好后果再做决定，一辈子的事。」
叮咚！电梯门开了，小李大夫顶着冰霜脸，大步走了出去。
想必前世，小李大夫就早猜到了结果，可惜那时我在犹豫之后，在父母的道德绑架之下，还是妥协了，他也不能多嘴，只好在我捐肾之后，对我多加照顾。
4
刚出电梯，手机就被轰炸了。
爸妈轮流给我打电话发消息。
刚开始还勉强着撑着体面，哭诉着我哥多可怜，我冷笑，难道我捐完肾就不可怜吗？
后面恼羞成怒，开始怒骂我没良心，对自己的亲哥哥见死不救。
我干脆把手机关了机。
我本来可以在拿到配型结果之前就开溜的，但是见过光明的眼睛，才会懂黑暗有多黑。我就是让他们看到希望，再眼睁睁地看着希望破灭。
我不敢留宿到任何一个朋友家里，我爸妈一定满世界在找我，我去谁家就是给谁惹祸上身。
只好先租了个小房子，暂时安身。
到了半夜两点，我估摸着他们应该都睡了，我才敢把手机开机，果然，窗口狂弹消息。
我爸妈在家族群里说我多没良心，对自己的亲哥哥见死不救。
大伯在群里艾特我：「是我配型不成功，要是我配型成功了，我肯定捐给你哥，两个肾就是多余的，捐给你哥一个，那不就救人一命吗？」
信佛的二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默默在群里回复，艾特大伯和二姨：「我跟我爸妈说了，给我一百万作为术后保障就捐，你俩打算替我爸妈出多少？」
我消息刚发出去，我爸妈的电话就打来了。
他们竟然还没睡！看来是急坏了。
其实我哥的病，换肾也只是可以提高生活质量，如果一直做透析，也可以活二三十年的。
用我的健康来提高我哥的生活质量，我不愿意。
挂断他们的电话，拉黑号码，正准备关机时，林琳给我发来了消息。
林琳家住在我家隔壁，我俩从穿开裆裤就在一起厮混。
「叔叔阿姨满世界找你，今天闯进我家，把我家翻了个底朝天，说一定要把你找出来。」
没等我回复，她又发来消息：「你缺钱吗？出门在外不能没钱，我先给你转点，你应应急。」
我没有收她的钱，让她放心，我不会被抓回去割腰子的，林琳让我有困难就联系她。
患难见真情，大部分亲戚和朋友对我家的事都避而不及，生怕惹火上身，林琳是唯一一个主动提出会帮助我的朋友。
我瞅了眼家族群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我问他们能出多少钱。
以我对亲戚的了解程度，大伯和二姨就算看见了，也会视而不见。
5
正当我跷着二郎腿吃炸鸡的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门。
这个房子租得非常便宜，便宜到没有猫眼，我不知道外面是谁。
「你好，警察。」
趴在门上，听着门外嘈杂的脚步声，像是很多人，我打开了一个细缝。
还没等我看清外面的人，我爸妈就推门而入，上来就扯住我，说终于找到我了。
他们身后还跟着警察，警察一脸茫然：「什么情况？你们不是报警说自己的女儿被人贩子拐走了，失踪了三天联系不上吗？」
我爸装傻充愣：「警官，确实是失踪了三天啊，我们找不到她，都快急疯了。」
「他们要抓我回去割腰子！警察叔叔救我！」
我妈应声，扑通跪倒在地，趴在我脚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漫漫啊，妈妈求求你了，救救你哥吧，妈妈给你当牛做马……」
她哭得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在场的人都流露出同情的目光。
邻居家的大婶，探出头看热闹，也跟着念叨，说我这小女孩长得柔柔弱弱的，心怎么这么狠啊。
我看着她没好气地说：「大娘，你心这么好，那你去给我哥献肾吧。」
邻居大婶面红耳赤，翻了几下白眼，嘟囔着：「又不是我儿子，我献哪门子肾啊？」随后「嘭」的一下，把防盗门关上了。
几位警察紧紧地皱着眉，感觉有些棘手，但是难以改变我爸妈报假警、浪费警力的事实，要把他俩拉回局子做思想教育。
我妈恼羞成怒，大骂警察冷血，生死攸关的事，竟然还想把他们老两口抓起来。
我妈的泼妇行为，把警察对她刚才声泪俱下带来的些许同情，扫荡得一干二净。
我爸脸憋得铁青，还是没忍住，骂我妈是个败家老娘们干不成个正事，点头哈腰地求警察能放他们一马。
我站在一旁看戏，看着他俩带来一出大戏，还没演完呢，就又被警察带走了。
警察临走前，让我和家里好好沟通，不要闹矛盾，我乖乖地说：「谢谢警察同志，我一定遵守您的话。」
他们刚走，我察觉到楼下有道目光注视着这边，下意识扭头看去，却发现没人。
此地不宜久留！我得尽快找个新住址。
房东得知我的遭遇后，虽然同情我，但也不大愿意退多余的房租和押金，说她在隔壁楼还有个空房子，问我愿不愿意住那边，我欣然同意。
这样不仅能省下一大笔房租，还可以玩一手灯下黑，他们来这里找不到我，肯定以为我会搬得远远的，谁能猜到我就在隔壁的楼上！
6
搬到新房子之后，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我看着仅剩不多的余额，叹了口气，总是躲着他们也不是办法，我哥透析也能活几十年，我总不能一直东躲西藏的。
把爸妈的手机号从黑名单拉了出来，是时候好好谈判一下了。
先给我爸打去了电话，几声忙音之后，他竟然挂断了！
我不死心，又给我妈打去电话，默默数着忙音，嘟到第七声时，接通了。
我妈略带扬眉吐气地说：「怎么？想通了？想把肾给你哥了？」
一连串的问句把我噎得不上不下，我也不甘示弱地反问：「听你这意思是准备好一百万了？」
我妈冷笑一声，还没等说话，电话里传来我爸冷漠的声音：「和她有什么可说的？挂了！」嘟……电话又被挂断。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他们不可能真的放弃我哥，难道找到新的肾源了？
右眼皮突然猛跳，跳得我心乱如麻。
我没钱每天点外卖，难免要出门去买食材，这次走在路上的时候，总是隐隐约约感觉有人在盯着我。
猛地一回头，又是什么都没有，我只能深呼吸，心里安慰自己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安全感，出门裹得更加严实了。
回出租屋时，必经一个黑漆漆的小巷子，我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经过那时，右眼再次猛跳，心里隐隐感觉到不安，快步向出租屋走去。
突然从黑暗中窜出个人影，拿着棍子往我后脑勺猛地击打，剧痛后我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耳边的吵闹声吵醒了，我躺在地上，还在那个黑乎乎的小巷子里，扭头看去，小李医生和一个光头男扭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