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枕
闫荣霞: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中国青年》《意林》等各大报刊发表作品200万字,300余篇作品被收入各种选本。
意林:这篇文章的创作初衷是什么?
闫荣霞:我们一天天长大,父母一天天变老。他们会迟钝、健忘、犹疑,甚至会因为苍老而在儿女面前觉得惭愧。母亲用她的抱歉扎痛了我的心,于是就有了这篇文章。母亲为了治我的颈椎病,做了一个小巧美丽的枕头。如果把母亲的爱比作财富的话,我拥有的财富,也越来越少——就像有时候会拥有一笔横财,可是这些,最终是会失去的。一念及此,怎不让人越发珍惜!
意林:编辑部经常收到读者的来信,最多的疑问是,为什么读了那么多书,作文还是写不好?对此,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闫荣霞:要想写好作文,读书是一个方面,并不是读书多了,作文就一定会好。有道是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读书是一个“临渊羡鱼”的过程,也是一个看别人垂钓的过程;“退而结网”是一个练习的过程,练笔是非常有必要的。
意林:《意林》经常转载您的文章,也经常在其他地方看到您发表的文章。您写作的素材来自哪里?
闫荣霞:我写作的素材分为三个方面:
一方面来自我亲身经历的生活;一方面来源于我对于生活的观察;还有一方面,则来自读书。读书的好处说不尽,既能够增长见识,又能够积累素材。
母亲抱過来一个枕头,说:给你枕。
我接过来细看,然后大笑。这枕头,拳头大的蓝圆顶,各勾勒了两片南瓜叶,一朵五瓣花,三根卷须子。整个枕头,两头粗,中间细,娇俏,喜庆。我娘的手极巧,若是出身富贵,那便是整日不出绣楼,绣香袋、描鞋样,给哥哥、兄弟做丝绫覆面的鞋;即使出身寒门,纳鞋底啦,绣花啦,用高粱秆做盖帘啦,给小娃娃做老虎头鞋啦,无不拿得起放得下。
从我记事起,她的两颊就酡红平展,像枚光壳的鸡蛋。可是现在她脸色灰黄枯干,脸上是纵横的沟壑,嘴巴可笑地向里瘪着——安了假牙后特有的情状——一副老婆婆相。
农村苦寒,这几年她都和老父亲一起搬来依附我过冬,刚开始还颇有精神地说我买米费钱,买面费钱,买东买西一概费钱,还想替我当家,我坚决不让。她爱闹,我爱静,她轻浅,我沉重,我们母女,真是天生的眼不对睛。可是今天熬花椒水被我禁止,明年,谁知道又会以衰老为由,禁止她的什么技能?我享受娘饭的机会,就像拿在手头的钞票,只能是越花越少,越花越少。可是我的娘啊,你又为什么羞惭?
你觉得你的衰老是可耻的,你的无力让你无能为力,可是你的面前是你亲生亲养的女儿,你情不自禁露出的惭色,是对我的鞭挞和斥责。
我的自责闪现,她马上把惭色收敛,像是冰皮快速没入水面,把注意力转到我脖子上面,试探地揉一下:“疼啊?”
我不在意地闪开:“没事,老毛病。”时至今日,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已经不再习惯和哪怕是亲生父母的任何触碰。我这个冷情冷心冷肝冷肺的女人。
“哦。”她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吃饭,午休,午休完毕起来做事,一气埋头到傍晚。她进来了,抱着这个枕头,说,给你枕。我抱着它,又笑又疼。天知道她怎么戴着老花镜,拈着绣花针,针走线缔,做这项对于七十岁的老人来说十分浩大的工程!我决定不用它睡觉,要安放茶室,当成清供,明黄的榻上它安详横陈,如同青花瓷盆里水浸白石,九子兰生长娉婷。
可是她说:“要天天枕着睡觉啊,治颈椎病。”
母亲又走了,轻手轻脚地回她房间。
暮色四合,一室俱静。
我搂着枕头,像搂着一笔横财。
(本文入选2018年北京初中语文考试阅读试题,文章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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