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读|情书杂记
世上情书,式样繁多:有婚前的、婚后的,也有婚外的、婚内的;有求爱的,也有婉拒的;有欢乐、欣喜的,也有痛苦、哀伤的。
一
1843年11月,屠格涅夫在圣彼得堡听了法国女歌唱家波琳娜·维亚尔多演出的歌剧,深为她的歌唱艺术倾倒,对她一见钟情。他们结识之后,成为终身密友。屠氏1843年侨居巴黎,与维亚尔多一家在巴登·巴登毗邻而居,就是因为爱慕这位已婚的歌唱家,这位大作家甘于牺牲自己,一生不娶。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遍览俄文版《屠格涅夫文集》12卷,获悉他一生写给波琳娜100多封情书。
1852年10月13日,屠格涅夫从故乡斯帕斯克村致信歌唱家:
ldquo;亲爱的、善良的朋友,我恳求您常给我来信。我需要您的书信,它们将给我带来幸福、活跃生命的回声,送来阳光和诗歌的气息。噢,请您常在信里捎上草叶或花瓣……啊,亲爱的朋友,每当想起我俩在白杨树荫下午休的时刻,脱离枝梢的杨叶那么轻柔地飘落到我们身上,我写作起来是多么顺畅啊。啊,那时的天空多么蔚蓝。我担心我今后永远见不到那么美妙的景色了。留在我心中的印象是那么深刻、那么生动,只要我一闭上眼睛,我就能听见蓝天背景下那些虽然枯萎但都耀眼的叶子轻微的沙沙声……”
他在另一封信中有更激情的表达:
ldquo;您那么亲切的音容没有一天不千百次萦绕在我的脑际,我没有一个夜晚不梦见您。哦,上帝。我愿把我整个生命像一块地毯似的铺展在您的面前,请让我亲吻您的双足……”
这种摒弃嫉妒、为爱献身的情操,不正是开放在爱情花园里的一朵虽不结实却芳香扑鼻的奇葩吗?
二
史蒂夫·乔布斯于2011年10月6日去世。全球为之震动。他被誉为一个时代的传奇人物。乔布斯是一位无与伦比的创新者。他生前说过:人活着不要被教条所限,不要活在别人的观念里,不要让别人的意见左右自己内心的声音;要勇敢地追随自己的心灵和直觉;生命短促,人一辈子没法做太多事情,所以每件都要做得精彩绝伦。
去世前几年,乔布斯一直与胰腺癌作斗争。面对死亡,他是一位伟大的智者。他说:“死亡可能是唯一的、最好的生命创造。它是生命促变者。它送走老一代,给新一代开辟道路。”
2011年3月,乔布斯深知自己身患沉疴,来日不多,便给妻子劳伦·鲍威尔写了一封遗书。特译述如下:
ldquo;20年前,我们相知甚少。彼此一见钟情,互相倾心。下雪那天,我们在阿瓦尼缔造婚姻。从此岁月流逝,生儿育女。我们有过美好、困窘的时光,却不曾经历懊丧的日子。我与你的相爱和敬重,与日俱增。我们共度艰辛,和20年前相比,纵然脸上、心上增添了皱纹,饱经沧桑,却更显睿智、老成。我们体验了生活中的快乐、痛苦、奥秘与奇迹,始终携手同行……”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平实的回忆。平实的回忆中,蕴含着无限的情意。
最朴素的,往往最耐读,最美好。如品佳茗,余香绵长。
三
我编《十月》杂志时,发表过女作者L的散文。有一次到南方J城约稿,顺便看望了她。应她邀请,一起游湖。回京后,她描绘了我们共赏湖上落日的情景:“老师你记得吗,那西下林梢的落日,把湖水染成金黄,湖畔凉亭里那个穿绿纱裙的倚栏女孩儿,欢笑着,双手捧着一只美丽的小鸟。黄昏青铜般降临,笼罩住岸边咱俩坐在一起的身影……”
当时我觉得L的艺术感受好,文笔像散文诗般优美,并没有多想其他。之后,她来信渐多,说:“我躺下来一闭上眼睛,就出现老师的形象,寒冷的秋夜里便有了温暖。”“北京这个城市,因为有你,使我感到亲近、亲切。”“希望老师再来J城,让我们再享共同的黄昏。”还在信里陆续夹带着并蒂的绿叶、印有玫瑰花的邮票以及显示她苗条身材的泳装照。
我警惕起来,心生恐慌,发觉她对我产生了深深的恋情。我后悔过去经常给她寄杂志、书籍,后悔多年来耐心辅导她的写作,后悔去南方约稿时看望了她。
她的来信越来越频繁,过三四天就寄一封,热情似火,欲罢不能。面对浓得化不开的情书,我不知所措。我知道我绝不能回应。如果呼应,给她希望,必将给彼此带来伤害和麻烦:在两棵树上筑巢的鸟,绝对得不到幸福和安宁。同时心里清楚,绝不能简单回绝。她是一位单身女人,瘦弱多病,且有点神经质,拒绝将给她打击,我于心不忍。深陷如此漩涡,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L的情书越来越勤,短短一年多的时间,竟寄来了146封。
面对情书,我只能保持沉默,拉开距离,慢慢疏远,但愿时光渐渐冲淡、消退她的痴情。此后三四个月里,她没有来信,我推断她对我的冷淡表示失望而终止彼此的交往。
一次偶然打电话给J城文友,才得悉她得了癌症,已不治身亡。
我如受雷击,浑身战栗。急匆匆赶到了J城湖畔她的墓前,仔细观察了背山临水的环境,用手掸去墓椁上的残枝败叶,掏出酒精纸拭净碑上的浮土,倾倒瓶中矿泉水浇灌了我带去的花圈,把它置放在她墓碑前。
默坐在花圈旁,我情不自禁跪下来,亲吻她墓碑上的照片:“L啊,你抑郁离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请你设身处地想想,我该怎么处理如此尴尬的局面?亲爱的L,期盼你在那个世界身心安宁,并祈请你宽恕我的无情……”
四
我读过古今中外数以千计的情书,对恋人之间的情感世界作过巡礼性的研究。那是一个巨大的湖泊,里面汹涌着情感的波涛。
我发现了恋爱者之间共同的心态:他们使用频率最多的词语是“亲爱的”,最渴望的是见面,最痛苦的是离别,最好的礼物是照片,最难熬的是思念,最耐心的是等待,最盼望的是来函,昵称用得最多的是宝贝、心肝、上帝、天仙、亲亲、乖乖……
我看到的最短的情书,是路易十五皇帝于1769年5月写给巴黎交际花巴立伯爵夫人的信,仅有38个字:
ldquo;你今天晚上就来,不必等到明天。我要对你说一点会让你高兴的事。早安。你要相信:我是爱你的。”
我感到最悲惨的是因《燕山夜话》《三家村札记》而横遭“四人帮”迫害的北京市委文教书记邓拓于1966年5月17日深夜写给妻子丁一岚的诀别信:
ldquo;一岚:我因为赶写了一封长信给市委,来不及给你们写信。此刻心脏跳动很不规律,肠疾又在纠缠,不多写了……永别了,亲爱的。”
(摘自《中国作家》 2012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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