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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窃的嫁衣

时间: 2020-03-13 06:32:18  热度: 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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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窃的嫁衣

1

民国,五月,北平城内一片繁荣。

正午时分,城东一座大宅子里,下人们正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四下无人的时候便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客厅内,李老爷和太太正一脸愁容与旁边一位身着警服的青年商谈事物。屋外传来脚步声,西装革履的李家少爷一脸兴奋地冲进了院落,他拎着一只黑色的大皮箱,边跑边喊:“爹,娘,我回来了!”

二老听到了喊声,急忙起身迎了出去。

“翔儿,你可回来了!”太太眼睛湿润,冲到面前一把拉过他。天翔拥抱了母亲和父亲,随后注意到了父母身后的警官。

“柳俊生,你怎么也在?!来给我接风吗?”

天翔的脸颊由于兴奋和刚刚的奔跑泛起潮红,笑着问道,但话一出口,他便惊觉父母不太对劲,似乎有什么为难的事,神情欲言又止。

柳俊生目光闪烁,似有话要说,还未开口,老爷便对旁边的管家说:“张伯,带翔儿下去先休息休息吧,吩咐厨房准备午饭,俊生也留下吃饭,一起聚聚。”

张伯点了点头,走到男子面前,低声说:“天翔少爷,您随我来吧。”

天翔一脸疑惑地跟着张伯退出了客厅,向后院走去。离开客厅一段距离后,天翔开口问:

“张伯,今天大家是怎么了,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留洋三年终于回来了,他们好像都不高兴?!”

“少爷,不是老爷太太不高兴,而是……”张伯看了下四周,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咱家出事了!”

天翔愣住了。

一切要先从那件丢失的嫁衣说起。

天翔的曾祖父李岳一手创办的“凤禧庄”专营传统手工制作的高档女性服饰,曾在京城风靡一时,很多达官贵人家的太太小姐都是这里的常客。到了天翔的父亲李文泰这辈生意依旧兴隆,而李家也是北平内的大户人家。

凤禧庄的商铺位于城中一座古香古色的建筑内,共分上下两层,下层卖成品服饰,上层则是一些官太太们要定制衣物时讨论细节和丈量身材尺寸的地方。

走进店门,正对着的是一方供桌,供桌上设有香炉和供品,每日清晨伙计打开店门,要先烧三柱香。而供桌的后面有一个上锁的玻璃门立柜,里面放置着一个金丝楠木雕刻的女性模特,模特身形十分标致,只是没有刻出五官,是个无脸模特。无脸模特头戴头饰,身着一件朱红色的嫁衣,这便是凤禧庄的镇店之宝——凤禧嫁衣。

这件嫁衣是天翔的曾祖父亲手制作的,布料是上好的丝绸,图案均由金线缝制。嫁衣的左右怀中分别有两只静卧的金色凤凰,凤凰的翅膀藏于宽大的袖袍褶皱内,倘若手臂伸开,衣袖打开,便能见到两只凤凰展翅欲飞,栩栩如生。嫁衣的袖口,衣襟上绣满了精致的花朵,凹凸有致,花蕊用宝石镶嵌。与嫁衣配套的头饰上也点缀了价值连城的宝石。凤禧嫁衣一直被锁在立柜中,放在店内展示,没有移动过。李家雇了三个精壮的伙计,安排他们住在店铺旁边,从未出过任何差池。

三天前的清晨,伙计像往常一样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准备打开店门,手指尖碰到门把手才猛然发现,店门居然是虚掩的,伙计慌忙把门打开,门拉开的那一刻瞬间清醒了——只见正对面的供桌被翻倒在地,保存嫁衣的玻璃门立柜被人撞碎,店内满地都是玻璃碎片,锁还挂在上面,里面的嫁衣连同模特不翼而飞,伙计吓得手忙脚乱地跑到府上通知李文泰。

警察局副局长柳英武与李文泰私交甚好,柳英武的儿子柳俊生、女儿柳莹秀与李文泰的独子李天翔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天翔留洋前又与莹秀定下了亲事,如此一来,李家的盗窃案便顺理成章地交由同样在警局当差的柳俊生负责。

李天翔留洋归来,准备继承家业,同时履行婚约迎娶莹秀,三喜临门,本应喜气洋洋的李家如今却被笼罩在盗窃案的阴霾之下。

“俊生,案件有什么进展吗?”

午饭后,天翔与柳俊生在李家花园里散步。

柳俊生听到问话,摇了摇头。

“店里除了嫁衣被盗,其余物品全部安然无恙,甚至没有被翻动的痕迹,可见这伙盗贼目标十分明确,此次行动也必是计划周全的,三个住在店旁的伙计都表示并没有注意到夜里是否有什么异样,可能是有那么一两声响动,但并不真切,也就没在意。这个案子,毫无头绪啊,那件衣服和那个模特,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那件衣服常年挂在店内,整个北平城都知道它是我们家的镇店之宝,这贼人偷了它,藏也不好藏,卖也没法卖,穿也没法穿,有什么用处呢?总不会是拆了上面的宝石和金线卖钱吧?。”天翔说。

柳俊生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说:“李伯父说,这件衣服最贵重的不是料子和宝石,而是设计、手工,以及你曾祖父的名气。盗贼把那么重的模特一起偷走,应该是觉得衣服娇贵,要穿在模特身上以保存完好,因此又怎么会只是为了上面的宝石?不过,守卫的人说当天夜里无人出城,出事之后我下令所有出城的人必须经过搜查,真人大小的模特,藏不住的,盗贼现在必然还在北平城内。”

两人正在聊着案情,只见李家的小丫鬟从前院小跑着来到天翔和柳俊生身边,对两人说:“天翔少爷,柳少爷,柳家小姐来了!”

天翔和俊生四目相对,异口同声地说:“莹秀?!”

客厅内,容貌俊俏的柳莹秀正在端坐品茶,天翔和柳俊生有说有笑地大跨步走了进来,边走,柳俊生边调笑妹妹道:“呦,原来是我们的柳大小姐,怎么,一听说未来的夫君回来了,就迫不及待地跑来参观了?!”

天翔害羞地抿嘴笑了笑,莹秀不理哥哥,而是轻轻起身,径直走到天翔身前,含笑欠身行礼:“见过天翔哥哥。”

天翔闻声瞪大了双眼,看着旁边一样目瞪口呆的柳俊生,结结巴巴地说:“哥哥?!不会吧,你……你以前不是一直叫我死书呆子的吗?之前定亲的时候,你还说绝不嫁给我这个死书呆子呢!”

莹秀轻轻一笑,说道:“当年莹秀年纪尚小,不懂事乱说一气,望天翔哥哥见谅。天翔哥哥一表人才,才高八斗,莹秀怎会不嫁?”

天翔稍稍惊讶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美人,如今的莹秀落落大方,谈吐得体,与之前那个假小子判若两人,没想到三年不见,她变成大家闺秀了。

柳俊生站在一边抖了抖满身鸡皮疙瘩,说:“我家这大小姐啊,可了不得了,她自打你要回来的前几天就不一样了,变得知书达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嫁人了,就是不一样啊,啧啧啧……”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官跑到柳俊生身边,耳语了几句,柳俊生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抬起头看着天翔,说:

“天翔,金丝楠木的模特找到了。”

柳莹秀先行回到了柳家,天翔和柳俊生一起到了警察局。

走进警局院落,他们看到中间停着一辆板车,上面放的正是李家的金丝楠木无脸模特。天翔来到模特旁边仔细观察,下意识地伸手想触碰,手还悬在半空,屋内突然传来了声音,一男一女正哭天抢地:

“各位大老爷,我们冤枉啊!我们没见过什么宝贝衣服,这个木头人……是我们捡的!”

天翔和俊生对视了一眼,一起走进大厅,厅内有一对猎户打扮的中年男女,正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在地上不断求饶。

柳俊生小声对天翔说:“刚才这两个人用板车抬着模特,运进城的时候,被守卫抓住了。”

男人听到了柳俊生的话,大惊失色,跪着蹭到俊生身前,连连磕头,说道:“大老爷明鉴啊,小人与媳妇住在城边,靠劈柴打猎、买些猎物为生,今天上山的时候在山里看到这个木头人,像是块不错的木材,以为能卖几个钱才运到城里的,别的小人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男人的妻子在旁边一边抹眼泪,一边使劲点头。

柳俊生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你们倒是挺识货啊,这何止是块不错的木材,这是上好金丝楠木,千年不腐,价值连城!”

这对夫妇听了柳俊生的话,自知惹祸上身,顿时面如死灰,相拥而泣。

“得了,俊生,别吓唬他们了,要真是他们偷了衣服并且顺利出城,怎么会又明目张胆地把它运回来,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天翔说完上前扶起了夫妇二人。将两人打发走之后,天翔和柳俊生陷入了沉默。

“天翔,这模特要不要给伯父送去?”

天翔想了一下,摆了摆手,说:“盗贼费力将模特一同偷走,如今衣服没找到,模特却被弃之山林,也许是盗贼已经将衣服带到某个隐蔽的地方安置,再或者,是觉得这嫁衣虽然价值连城,但无处销赃,故此把衣服给毁了也说不定……如果爹娘知道了,恐怕会更加烦心吧。先留在你这里吧,没准能查到些别的蛛丝马迹。”

俊生点了点头。

告别了俊生,天翔独自去了一趟凤禧庄店里。为了方便查案,李老爷要求案发现场多保持几天,天翔到的时候,下人们正刚刚开始打扫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果然就像传闻中的那样,供桌向前翻倒,玻璃立柜被撞破,碎片散落在柜子正前面的一大片区域,天翔还险些伤了脚。

天翔站了会,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便离开了。

2

当晚,北平城内出事了。

三更时分,各家各户全都熄了灯,清寒的月光洒在北平城内,四下一片寂静。胡同里传来脚步声,一个赶路的年轻女子挎着包袱,正闷头快步向前走着。这时,女子发现前方视线范围内出现一双人脚,似是有谁站在她面前不远,挡住了去路,那双脚一动不动,脚踝上面的裙摆随轻风飘摆,女子怔住,心生恐惧,大着胆子将视线缓缓上移。

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女子惊呆,嘴和瞳孔同时放大,后退了两步,扔下包袱,随后,一声凌厉的尖叫划破夜空。

第二天上午,李天翔正在柳家客厅与柳母谈话,柳俊生从外面回来,大步迈进客厅,一言不发地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碗水。旁边的天翔看着柳俊生,问:“俊生,听伯母说城里出事了,你和伯父一早就出门了,我来的路上也看到你家附近的路被封锁,全是警察,到底发生什么了?”

柳俊生喝完水,擦了擦嘴,转头看着柳母和李天翔,说:“出人命了,今天天还没亮,有起早的市民在街上看见一具女尸,死状恐怖,瞳孔圆睁,全身干瘪如僵尸,我爹一早就带我去办案了。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只知道那个女人是从城外不远的娘家赶回来,半夜才进的北平,说好当天去当天回,可丈夫家里等了一夜没见到人,没想到……”

柳母和天翔长大了嘴巴,半响,柳母说:“那……这会是谁干的?”

柳俊生摇了摇头。

这时,莹秀走了进来,向母亲和哥哥行了礼之后,眼神便全被锁定在李天翔身上,天翔被她看得脸颊通红。

俊生看了看妹妹,对天翔笑道:“你呀,赶紧把我这思春的妹子娶了吧,你看看她急的……”

没等天翔回话,柳母便对俊生嗔怪道:“这孩子,说什么呢……”随后,柳母转身看着天翔,一脸慈爱地说,“天翔,莹秀才十六岁,伯父伯母还舍不得,让她多陪陪我们老两口可好?”柳母对着天翔说话,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了一边的莹秀,莹秀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当然,当然,”天翔连忙说道,“莹秀都等了我三年了,换我多等两年也是应该的。”

柳母笑着点了点头。

一连几天过去,北平城内发生多起同样的干尸案。每到深夜,便有走夜路的年轻女子遭遇不测,死者尸体像干尸一样,且双眼大睁,瞳孔放大,仿佛生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现象。大街小巷里都传闻说北平闹妖精了,专门吸取人的精气,一时间搞得城内人心惶惶,每天太阳还没落山,各家各户便门窗紧闭,男女老少都不敢再出门。

柳父和柳俊生整日像没头苍蝇一样忙得团团转,仍是没有头绪。死者身上没有凶器,没有外伤,现场也没有搏斗的痕迹。渐渐地,就连警察局内部的人员对于传闻闹妖精的事也深信不疑,认为这些根本不是人类犯的案。

祸不单行,干尸案还没有告破,俊生和莹秀的母亲也在这几天病倒了。

天翔闻信赶到柳家内宅探病,见柳母躺在床上,兄妹俩都在。莹秀正坐在柳母床边,握着柳母的手垂泪,俊生站在旁边不住地叹气。

天翔走近一看,前几日还容光焕发,气色红润的柳母,现在竟然面如死灰,目光涣散,头发花白,人也瘦了一半。

“这……”天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好文章摘抄 www.hanchuanzi.cn)

天翔看着俊生,俊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天翔明白,老太太怕是熬不了几天了。

莹秀替柳母盖好被子,起身一边擦泪一边小声说,“母亲说,希望看到我与天翔哥哥成婚。”莹秀边说边抬眼看了看天翔。

天翔看了一眼床上的柳母,虽然睁着眼,有呼吸,但却像行尸走肉一般,不看他,也不说话。

沉默了一会,俊生在一边说:“请了城里所有大夫,都医不好,不知道母亲还能撑几天。父亲也觉得应该让你们早日成亲,了了我母亲的心愿,顺便冲冲喜……”

天翔想了想,回答说:“好,我回去禀报父母,他们应该不会有意见的。莹秀,过两日我接你去凤禧庄定做嫁衣。”

莹秀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送走天翔后,莹秀也要回房,俊生看着床上的母亲,对莹秀说:“等等,咱们去庙里给母亲上香吧,去你以前总陪母亲去的那座寺院。”

莹秀一听脸色稍变,说:“莹秀身体不适,哥哥要去便自行前去吧。”

听了莹秀的话,俊生有些气愤:“你这叫什么话?!母亲生病了,做女儿的为母亲祈求平安还要推三阻四?身体不适?!我看你好得很,满脑子都是成婚,根本没有爹娘了!”

莹秀镇静地说道:“庙里人多杂乱,我不喜欢。之前的事不就是从庙里回来的时候发生的吗,哥哥难道忘记了?我不相信那些封建迷信的东西可以救母亲,哥哥有孝心,不如多请些有用的医生来更好,别净找些来了只会摇头叹气让我们准备后事的庸医。”说完便转身离去。

俊生气得说不出话,这几天母亲生病,能请的名医都请了,加上城内的干尸案屡屡无法告破,他两头跑,已经焦头烂额,现在居然还被亲妹妹挖苦。

柳俊生一跺脚,一个人上了街,漫无目的地乱转。

街上人来人往,离柳家很近的地方,有一个算卦的摊子,摆摊的是一个道士,道士一眼便看到了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的柳俊生,挑了挑眉,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这位大人,家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柳俊生回头一看,发现是个牛鼻子老道,听了他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出事?这不是废话吗,柳母得怪病的事全城都传开了,何况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任谁看都是出事了。

“去去去,骗钱滚一边去,别烦我。”

柳俊生推了推道士,大步往前走。

道士并不追赶,只是在柳俊生身后大声说:“大人家中可是来了陌生人,或是某位家眷有异样?”

柳俊生听到这话,不由得打了一个机灵,猛然站住。

3

几天之后,天翔,俊生和莹秀一起出现在凤禧庄,为莹秀量身定做嫁衣。莹秀似精心打扮过,心情大好,一直有说有笑。

其间,莹秀在二楼量尺寸,天翔和俊生在一楼小坐。俊生环视屋内的陈设,回忆涌上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时间过得真快啊,小时候天天跟你混在店里玩,一转眼,我们都长大了,你和莹秀都要成婚了。”

话音刚落,楼梯上传来一声轻笑。

“是啊,你们小时候真淘气啊!”莹秀从二楼下来,接过俊生的话,“有一次你俩在二楼玩的时候睡着了,伙计打烊了没有发现你们,就把门锁了,害得两家大人找了一夜,天翔夜里饿极,还吃了供桌上的供品……”莹秀掩面笑着,来到二人身前。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天翔,你看看,我这妹子多在乎你,”俊生站起来搂过莹秀,“你的破事她记得清清楚楚!”

天翔微笑,若有所思地看着莹秀。俊生转头看着莹秀,疑惑地说:“妹子,你是不是长高了?!”

三人说笑间,一个穿警服的青年走了进来,看了看三个人,在俊生旁边悄悄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俊生听完对莹秀说:“莹秀,你先回家,我要和天翔去趟警局!”

将莹秀打发走后,一头雾水的天翔被俊生拉上了车。

“发生什么事了?”天翔疑惑的问。

俊生没有回答他,一边开车一边盯着前方,一字一顿的说:“先不说这个。天翔,你不觉得莹秀不对劲吗?”

“不对劲……?”

俊生一点点的细细回忆:

“柳莹秀从小活泼好动,性格开朗,最喜欢逛街,最重要的是,她一直不喜欢你这个斯文的读书人,觉得你娘娘腔,甚至一度反对嫁给你。可自从你回来的前几日起,她便突然性情大变,变得很安静,不爱出门,而且说话时的用词也很怪异,跟唱戏的似的,还一改对你的态度,一门心思的想嫁给你。而且巧合的是,我娘日前曾悄悄和我说起莹秀的反常,随后便一病不起。”

天翔静静地听着,俊生顿了顿,继续说:

“我一开始以为莹秀性格变了,是因为那件事受了刺激,但现在觉得,似乎没那么简单,我感觉现在的莹秀,根本不是我妹妹!”

天翔听了这话,皱了皱眉,问:“事情?什么事情,受了什么刺激?”

俊生犹豫了一下,说:“你回来的三天前,莹秀带着丫鬟两个人一起出城去寺里上香,回来路上遇到大雨耽搁了,晚上才往城里赶。然后……她们遇到劫匪,丫鬟死了,莹秀自己跑了回来。我怕你担心,就没和你说起。当时我们全家找了她一夜,后来她独自狼狈地逃到城门附近被巡警发现后才送回我家的,随后,我们在去寺院的路上找到了丫鬟的尸体。我们看莹秀受了很大的惊吓,也没有多问,劫匪也一直没有找到……”

说话的功夫,车停在警察局门口。两人下了车,俊生带着天翔急匆匆地向屋内走去。走进一个房间,俊生关上门,天翔看到屋中一张桌子上平放着他家的那个金丝楠木的无脸模特,屋里还站着一个老道,背对他们。老道听到门响,并没有回头,而是捋着胡子对着无脸模特观瞧。天翔发觉模特有些不对,走进一看,不禁大惊失色——无脸模特身上竟然开始腐烂了。

“俊生,这……这是怎么回事?金丝楠木怎么会腐烂呢?”

俊生没有回答,而是对着老道说:“道长,这……”

老道看了看两个人,没有说话,又转身对着模特念动咒语,模特身上的木材颜色渐渐隐去,逐渐显出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女尸,原来这是个障眼法,俊生和天翔惊恐的瞪大了双眼。

4

天翔迎娶莹秀这天,整个北平热闹非凡。吉时一到,新娘被八抬大轿迎到了李家,一路上锣鼓喧天,全城老小都来看热闹。

柳母病重,无法出来见客,俊生陪着柳父和李家老爷太太迎接宾朋,谈笑风生。婚礼顺利进行,拜了天地,新娘被送入洞房,天翔便在外面陪亲朋好友喝酒谈笑,直至深夜,才醉醺醺地进入新房。

天翔进屋关上了房门,走到莹秀面前,若有所思地看着新娘,并没有挑开盖头。

此时的天翔已经没有了醉意,眼神变得格外清醒凌厉。

新房内等候多时的莹秀感觉到有人进屋,可来人却没有任何动作,心存疑惑,但也没有出声。

半响,天翔开口了。

“莹秀,我们是夫妻了,夫妻之间不应该有什么秘密。你有什么想对我坦白的吗?”

“天翔哥哥,你在说什么?”红盖头下的莹秀轻声问。

“我给你提个醒。我回来的三天前,你和丫鬟遭遇劫匪,丫鬟死了,你却逃了回来。我很好奇,两个弱女子遇险,一个被杀,而另一个竟然能只身脱险,这是为什么?”

莹秀没有说话,天翔继续说:

“你性情大变不说,竟然连替柳伯母上香祈福都不愿,真的是因为受了刺激导致的吗?还是因为……你不敢去寺院?”

“柳伯母和俊生说觉得你不对劲,之后便一病不起,是巧合,还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我回来的当天曾经去了一趟店里,当时看到倒地的供桌和一地玻璃碎片的样子,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来我才想到,如果是贼人盗窃,为什么非要把桌子弄翻?这样搞不好弄出响动还会被人发现,而且,如果从外面破坏玻璃门,碎片应该会多少落到柜子里才对,而当时那些碎片散落的状态,分明是有人从柜子内部破坏的!”

“不过,最让我怀疑的,其实是你那天说到我和俊生幼时贪玩,被关在凤禧庄里,我半夜饿极偷吃了供桌上的供品。可是当时凤禧庄只有我们两人,俊生在二楼熟睡,我吃供品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和俊生失踪,两家人奋力寻找,在店内找到我俩后,众人喜出望外,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吃了供品这件小事,你为什么这么清楚?”

莹秀听着天翔的问话,一直没有出声,嫁衣宽大的衣袖一动,似是握紧了拳头。

“你当然知道,”天翔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慢慢的说,“因为我吃供品的时候你一直在看着我,对吗?就在我的正对面——在供桌后的玻璃门立柜里看着我!”

话音刚落,莹秀蓦地起身,一把扯掉盖头,怒目圆睁。天翔站在莹秀对面,一脸平静。对峙了几分钟,莹秀突然仰头大笑。

“哈哈哈,李天翔,你果然聪明,没错,我不是柳莹秀。她算什么东西,她配得上你吗?真正爱你的人是我!我在凤禧庄内站了一百年,看着人来人往,度日如年,直到你出现,才让我有了继续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勇气。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爱上你了。我默默地看了你二十几年,守了你二十几年,爱了你二十几年,我想嫁给你,我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只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天翔看着面前的“柳莹秀”容貌五官渐渐消失,脸色微变。虽然他早已知道面前的柳莹秀是个什么东西,但亲眼见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变成一个物件,并和自己对峙交谈,心中还是有些惧意。

慢慢地,莹秀的皮肉下显出棕黄的木料,在天翔面前的,赫然是那个无脸的金丝楠木模特,模特身上穿的,也正是那件丢失的嫁衣,模特双手一抬,向前跨出一步,逼近天翔,天翔看到嫁衣上两只金色的凤凰张开翅膀,呼之欲出。

“你付出的努力指的就是害死莹秀,在北平城内制造干尸案?你将莹秀的尸体变成了无脸模特的样子,混淆视听,但你没想到,莹秀的尸体会腐烂,你的障眼法也就露出了破绽。柳伯母发现了你的不对劲,你甚至连她也一起害了。爱我?别找借口了,你就是个心狠手辣的妖怪而已!”

听了天翔的话,无脸模特尖声笑了,随后压低声音说:“李天翔,你有没有好奇过那些人变成干尸的过程是什么滋味?”

天翔一怔,眼前的无脸模特一闪身向天翔冲过来,想要抓他,突然,房门被一脚踹开,道士和俊生冲了进来,将天翔拉到身后,俊生愤怒地大叫:“妖孽,还我妹妹命来!”

无脸模特没想到他们有埋伏,吃了一惊,道士趁着这时念动咒语,无脸模特惊觉自己的身体已然动弹不得。此时,房间内四周的墙壁上发出金色的光,有符咒一般的文字开始显现,金光越来越耀眼,像利剑一样从四面八方刺透了无脸模特的身体,无脸模特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一团黑气从它的身上冲出,随后被金光打散,穿着凤禧嫁衣的模特轰然倒地。

5

数日后,北平城外的荒山上,摆着一座法坛,法坛上放着身穿嫁衣的金丝楠木模特,模特身上被贴满了黄色符咒。道士在一旁念咒做法,随后,拿起火把点燃了整个法坛。

大火立刻呼呼地烧了起来,瞬间吞没了无脸模特和它身上的嫁衣。

俊生天翔在旁边看着,柳父搀扶着身体已经恢复的柳母,和李家的两位长辈一起站在一边。

“这么一件宝贝,就这么烧了,真可惜啊。”俊生在一边叹气。

“没什么可惜的,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总比成了精祸害人间要好。”天翔说。

“李先生所言甚是,”道士将火把扔进了火焰中,站到了众人身边,说,“金丝楠木千年不腐,经常被用来制作棺木,阴气极重,李先生家里又常年对着它焚香,它修炼成精,好在道行不深,我尚且能制得住。这妖物为了保持五官容貌要吸食年轻女子的精气,贫道听说这里出了妖精特地赶来,如果再晚些,恐怕这北平城的女子都要被杀光了。”

众人连连摇头叹息。

一阵风吹过,飞起的火星被风卷着消失在上空。李天翔转头看着远处的山坡,脑海中浮现起幼时与莹秀和俊生嬉戏的情景,一切仿佛就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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