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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前，她不顾父母族亲反对与在大荒之地的宋莫席大婚。
他曾许一生一世一双人，仙界谁不艳羡他们夫妻同心、伉俪情深？
而今千年过去，物是人非，他怕是早就忘记了当初的诺言！
姜婼听着殿内靡靡之音，似尖刀利刃，碎魂诛心！
良久，殿中终于停息，殿门打开一缝隙。
“帝君累了吧，香芩去为您沏一壶云雾灵茶来……”
那女子声音灵动如雀，身上披着帝君宋莫席的玄色金锦长袍。袍下的身姿婀娜，美艳不可方物。
她朝殿外踏出一只纤纤秀足，抬头瞧见了姜婼，满脸潮红只一瞬就褪去，惊得面色煞白。
“牡丹仙子拜见帝后。”
说罢，屈膝要跪。
却有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身：“孤说过，你在这仙宫，可免跪于人。”
帝君宋莫席对上姜婼那双染上血丝的眸，脸上明显闪过不耐之色，声音早不复当初情深：“为何突然来此？”
姜婼苦笑，眸光一寸寸黯了下去：“我来是问帝君，一介小仙偷闯九霄殿，违背宫规，帝君打算如何处置？”
被宋莫席揽在怀中的女子，怯怯哀求：“香芩不知帝君在沐浴更衣，这才不慎闯入殿中铸成大错。可香芩仰慕帝君，愿留在帝君身边为奴为婢。”
姜婼打量她那张好不楚楚可怜的脸，缓缓开口。
“既知有罪，来人，将炽魂鞭……”
她话还未说完，却闻宋莫席冷然开口：“孤看何人敢动她！”
姜婼愣住，这是他第一次当面驳了她的意。
忍住心口涩意，她强撑着说道：“帝君难道忘了，宫规是帝君生母定下的。当初有小仙欲行勾搭之事，被罚数千炽魂鞭，直到元神俱灭，才被扔下堕仙崖……”
堕仙崖乃仙界的惩戒之地，坠入其中，则魂飞魄散，化为齑粉。
而炽魂鞭，却并不会要了仙人的性命。
姜婼不想杀人，她饶是心凉如冰，仍存有一丝奢望。
奢望对此女稍加惩治之后，此事可以揭过。
奢望与自己同床共枕了千年的夫君，从此可以回头。
然而毫无温度的声音自宋莫席口中吐出：“宫规可改，从今往后，香芩便是孤的帝姬。孤倒要看，谁敢伤她！”


“香芩叩谢帝君！”那牡丹仙子俯伏在地，一副娇弱做派。
抬眸时，却朝姜婼投来得意一瞥，哪复半点楚楚可怜之态？
“孤还要处理政务，来人，送帝后回忘忧宫！”宋莫席冷然拂袖，只留给姜婼一道不近人情的背影。
殿门徐徐合上，将姜婼的视线隔绝在外。
她呆滞地站在原地，一颗心如坠冰海，苦涩沉浮。
当初信誓旦旦海枯石烂的诺言，到头来，不过是一千年白驹过隙的虚妄。
一生一世一双人，呵，一生一世一双人……
姜婼身形一晃，喉咙间涌上浓浓腥甜，唇角滴落一串鲜红。
“帝后，”一旁的仙婢惶然上前，“方才为何不让告诉帝君，您的身子已经……”
告诉宋莫席，她仙魂有损，已时日无多？
说了又如何，不说又如何，终究他已不再是那个对她一心一意的人。
“此事你不要多嘴，”姜婼眸光黯淡，转身缓缓朝外殿走去，“也不必跟来。”
日落下，她的背影如此苍凉。
那染红裙角的鲜血，似开得正盛的红梅，繁华过后，便是凋零。
忘忧宫，夜已深。
“忘忧，忘忧。问世间谁能忘忧？”姜婼苦涩喃喃。
这巍峨宫阙冷清如雪，还不如人世间小门小户，一茶一饭，知冷知暖。
这夜，姜婼在软玉床上独眠，睡梦中似看见了千年之前的宋莫席。
那时的宋莫席对她呵护备至，眸光温柔如月华。
可后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再未在梦以外的地方见过那样的他……
半梦半醒间，一双手拥她入怀。
“今日，生孤的气了？”熟悉的嗓音落入耳中，姜婼恍然以为又是个梦。
一睁眼，却见枕边的人实实在在是宋莫席。
思及白日之事，她心中痛楚，索性闭目不答。
宋莫席不悦，耐着性子继续解释：“孤乃帝君，身边总会有别的女子。但孤的帝后，只有你一人。”
他的怀抱一如当初宽厚温暖，看似情深的一番话，落入姜婼耳中却如此凉薄。
“若我不能陪帝君一生一世呢？”她苦涩开口。
凡人寿命短暂，仙寿亦有尽时。
她情劫不渡，仙魂有损，哪里还有一生一世？
还没等到宋莫席的答复，外头就传来叩门声。
有人恭敬说道：“禀帝君，有仙将与魔族奸细互通往来，恐包藏祸心……”
姜婼一惊。
仙魔两族争斗多年，彼此恨之入骨，私通魔族乃仙界重罪。
没想到，竟真有仙将如此胆大妄为！
宋莫席起身，挥袖间，宫门应声而开。
外头的黑暗如一张巨口，姜婼心中莫名涌起一丝不安。
宋莫席大步踏出宫门，声音冷沉如冰：“说，究竟是何人？”
那仙奴抬头飞快地瞥了姜婼一眼，又垂下眸去，声音颤抖：“是……是帝后的父亲，苏烈。”
姜婼浑身一颤：“不可能！”
她面色发白，看向宋莫席。
触及的却是他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暗卫忠心耿耿，从不曾出错！姜婼，你乃苏烈唯一的女儿，他与魔族奸细来往，你可知？”

宋莫席说得如此不容置疑，姜婼的心已是凉了半截。
她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紧：“我父一生征战无数，一片铁血丹心，岂会与魔族有染？恳请帝君派人彻查此事！”
“好。”宋莫席面冷如冰，沉声开口，“就让你那义兄郎殇去查，他若敢对苏烈有半点袒护，同罪论处！”
宋莫席拂袖而走，留下姜婼心乱如麻。
此事若稍有差池，则苏氏一脉灰飞烟灭。
姜婼坐立不安，无法入眠。
她起身散心，竟莫名走到月老阁。
迟疑片刻，姜婼踏入月老阁。
月老半睡半醒间瞥见姜婼的身影，惊得翻身坐起，忙不迭见礼：“帝后……”
姜婼微微抬手：“不必多礼。我来是想请月老解惑。”
月老恭敬点头：“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婼举起右手，露出皓腕上系着一根红线。
那红线竟如蚕丝般孱弱，仿佛下一瞬便会寸寸断裂。
这红线不过半尺，系着的却是她和宋莫席的姻缘。
情深，则光华夺目；情浅，则黯淡无光。
姜婼垂眸，目光定在那早已灰暗的红线上：“月老，你说……为何会如此？”
月老却只是道：“缘起缘灭，只能听天命，顺天意……”
姜婼摇头：“月老，你并未解我的惑。”
月老见她眼眸微红，不忍道：“这不是惑，乃是结。帝后，您与帝君之间……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共枕千年，彼此了解如斯，哪会有什么误会？
无非是倦了，冷了，乏了，腻了。
再长的情，终也不抵光阴的消磨。
姜婼怔怔离开了。
走到林边，她终是压不住心头刀绞般的痛楚，一口鲜血自喉中涌出，沾满了她素白的罗裙。
她一步步朝着忘忧宫走，如一截没了魂灵的枯木。
仙人结缘，许以来生。
她当年和宋莫席结缘时，对着天地许上了所有，换这一份抵死情深。
如今失了情，也难怪仙魂要散去……
“九儿，九儿！”一道声音遥遥传来。
姜婼回过神，一道熟悉的人影从天边而来，却是义兄郎殇。
郎殇乘仙鹤而来，目光焦灼，一见她就道。
“九儿，帝君忌惮苏家势大，栽赃义父与魔族有染。铁了心要灭苏氏一脉，你且速速随我离开这仙宫，若留在此地，恐也会被宋莫席所害！”
姜婼一怔，连连摇头，只觉难以置信：“宋莫席若真想灭苏氏一脉，又怎会派你去查此事……”
郎殇急切打断她的话：“如今的宋莫席，早已不是那个大荒之地的被废储君，他是高高在上的帝君！我拿到手的证据全是苏家谋反铁证。九儿，趁暗卫还未发觉，快同我走！”
他牵住姜婼的手就想把她带上仙鹤，就在此时，四周突然亮如白昼。
姜婼脸色煞白，这才发觉手持仙器的暗卫已将此地团团围住。
“九儿，走——”
郎殇拼命将姜婼推上仙鹤。
然而话音未落，一柄利剑从天际而来，穿透郎殇胸口。
剑上寒芒震荡仙魂，那是宋莫席的万诛剑。
当初郎殇用万古白木，造出了这世间唯一一把能诛仙的万诛剑，赠予宋莫席。
宋莫席凭着此剑，从大荒之地杀回仙宫，成为一代帝君。
如今，这剑却刺进了郎殇的胸膛。
“不——！”
姜婼满手皆是郎殇的血，那血如此滚烫，一如郎殇曾经的满腔赤诚。

姜婼的眼泪不停砸落，却冲不散那浓浓鲜血。
“宋莫席，你为何要杀他？！”
宋莫席手中万诛剑上，血迹未干。
临空而立的他，俨然一个冷血无情的帝王，当初大荒之地那少年的影子，早已消散于无。
他薄唇微动，冷沉至极：“因为他该死！”
姜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怀中郎殇声息渐无，她心痛如绞。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郎殇说的竟是真的！
姜婼恨声质问：“郎殇做错了什么，我苏氏又做错了什么，你竟要如此狠心绝情？你可还记得是谁为你征讨魔族，捐躯疆场，马革裹尸！”
面对她的声声泣血，宋莫席一字未答，只侧目冷然吩咐：“帝后受惊，胡言乱语。来人，送帝后回忘忧宫！”
“胡言乱语……”
姜婼抬眸，一行血泪顺着清瘦苍白的脸颊滑落。
“宋莫席，接下来你是不是打算连我也一起杀？”
眼前这个一身华服的宋莫席，那张熟悉的脸是那么陌生，陌生得叫她遍体生寒。
“若郎殇没有异心，怎会深夜闯入仙宫来见帝后，且还口口声声说要带帝后走？”一个娇柔的声音适时插嘴。
香芩站在宋莫席身侧，轻飘飘的一番话，似是无意，实则有心。
郎殇乃姜婼义兄，二人青梅竹马……
闻言，宋莫席脸色更沉了几分：“郎殇夜闯仙宫，其罪当诛。帝后，你不要再胡搅蛮缠！”
姜婼心寒，泪如雨下：“是，他有罪……罪在万死不辞，罪在劳苦功高……”
狡兔死走狗烹。
郎殇已死，接下来就是她的父亲苏烈。
怀中郎殇的尸首化作流光，飘扬天际。
上仙陨落，仙灵必化作和风细雨，滋养一方地土。
姜婼强忍锥心之痛，站起身。
“说吧，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苏家？”
那单薄的身影在月下近乎虚无，似被风一吹就能消散，苍白的脸上是一双哀切的眸。
宋莫席不语，只是冷冷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