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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卿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陈秋明，我是一定要杀的，之所以做这么个局，不是害怕弄脏我的手，是怕你难过，想让你得知他死讯时，能不那么伤心。”
孟闻钧站起身，背对着绍卿，倚栏向台下攒动的人群看去，回避了绍卿的目光。
绍卿叹了口气，“孟闻钧，你转过来。怎么，敢跟我撂狠话，却不敢看我么？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
她抬眼看向孟闻钧，“你爱我。”
“是。”孟闻钧毫不犹豫道。
“即使我说我爱的另有其人，你也一定要费尽心机地得到？”
“是。”他的眼中，燃烧起某名的情绪，不知是妒忌，还是悲哀。
绍卿缓缓笑了，那种纤弱的、似是而非的气质也随之殆尽，这种变化很微妙，如同蝴蝶褪去外衣，振翅而出，仅是一瞬，笼罩在孟闻钧眼前的那团迷雾，轰然散去。
她道：“你说你爱我，那你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仅仅是为我杀人么，那未免就太浅薄了。”
绍卿也懒得伪装下去，她清楚孟闻钧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她现在更想知道，孟闻钧能为她做到哪种地步。
她好端端地坐在那儿，比孟闻钧矮了半身，却神态自如，言笑晏晏，三言两语就轻而易举地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孟闻钧再次毫不犹豫道：“我的一切。只要你愿意，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绍卿望着他，声音还是那么清冷，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他却从中听出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一切？即使有一天，我让你背叛信仰，你也会毫不犹豫？”
这种声音是甜蜜的引诱，他只是丝网上的一只小小蜜虫，转眼间就要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但孟闻钧依旧是毫不犹豫的，因为他知道，只有现在，才是向绍卿的真实，错过了今天，他就再无机会。
“是。”
“我明白了，”绍卿微微偏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她望着他，“孟闻钧，一定要我抬头看你吗？你太高了，我脖子不舒服。”
孟闻钧还没反应过来，本能却先脑子一步，不由自主地弯下膝盖，半跪在她身前。
绍卿满意地把鬓角的碎发抚到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孟闻钧，我也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从没有过离婚的打算，你也不必再去针对陈秋明，我跟你之间的事，与他没有关系。”
“你若执意要跟我好，那就只能当我的情夫。”

第三十一章 血迹
孟闻钧拉开抽屉，挑了一块蓝宝石面的腕表，照着时钟校对完时间，方才戴到腕上。
现在还不到六点钟，天还是黑蒙蒙的，依稀能看见几点星子。
绍卿揉揉眼睛，她还有些困倦，就被他大清早的动静闹醒了，“你要想早起，就请去客房睡，别来烦我。”
孟闻钧赔罪地吻了吻她的发顶，“今天司令部有点事，我得去盯一下。你继续睡吧，早饭我叫人给你送来，若要用车，就给我的副官拨电话。”
绍卿打了他一下，又缩回被子里，正要昏昏沉沉地睡去，困意朦胧中难免有一丝怀疑。
宪兵司令部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要趁着天还没亮就出动的？
这是情报人员的通病，无论遇到什么事情，第一反应总是怀疑，绍卿闭着眼，听见楼下的门砰地响了一声，知道孟闻钧已经出门。
她翻了个身，彻底睡不着了，踩着拖鞋来到窗前，拉开窗帘一角，见孟闻钧那辆军用吉普，已经发动，车灯照得路面上两道雪亮的白光。
绍卿伫立窗前，隔着玻璃窗，直到那辆车开走，才收回视线。
她当时，怎么有把握让孟闻钧当她见不得光的情人？
现在想想，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但绍卿确实是被逼到不得不正面回应对他的感情问题，甚至只要她稍有犹豫，陈秋明可能真要不明不白地死在南京。
孟闻钧竟然还真的答应了，并且她冷眼瞧着，他还有些乐在其中，最起码这一段没再作什么幺蛾子，让绍卿安稳地过完了 1944 年。
1944 年，特别是下半年，对绍卿来说，很不平凡。所有的事情都堆叠在一处，战场上的得失，国际形势的动荡，斗争的残酷，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几乎没有消停的时候。
在这种情况下，1945 年的到来，反倒显得平淡而悄无声息，分不清到底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还是黎明破晓前的曙光。
日军的轰炸机大部分都调去了太平洋，45 年发生的轰炸没有 44 年那么频繁，仅有的几次，都有惊无险，没造成什么伤亡。
张美华在一次轰炸中受惊，孩子没有保住，让康毅文很是消沉了一阵，三个女人的心里却同时松了口气，这孩子的父亲长相不错，身体也康健，如果不是国际友人的话，可以算是绝佳的父本。
可惜就可惜在父亲是金发碧眼，若是真的生下来一个混血儿，康毅文一把年纪，保不准会活活气死，张美华倒想气死丈夫继承遗产，但就凭她孩子这个异于族类的样貌，康家人就不会给她一个子儿。
绍卿客客气气地劝了她一番，终于让她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转而向绍卿求助如何掩盖此事，为了这个周全的办法，她又多给绍卿支付了两根金条。
现在绍卿手头宽裕了不少，已经不复当时的窘迫，解决完张美华的麻烦后，就没打算接着往下干私人侦探了，一是没什么合适的案子，二是她也没这个精力。
孟闻钧精力充沛，缠得她有些烦躁，加上陈秋明迟迟没回来，入冬之后变数又多，她的工作量直线上升，实在抽不开身。
就如今天，孟闻钧起得很早，她也多睡不了几分钟，除了报社的工作之外，下午还要去组织的联络点汇报工作。
不仅资金还有很大缺口，陈秋明的具体动向也要联系南京那边才能确认，她与孟闻钧的关系也不能再瞒，绍卿已经拖了很久，现在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

绍卿走到药铺时，天空飘了点薄雪，这是入冬以来第一场雪，她的发上、围巾与大衣全都沾上雪粒，她在门口的低檐下拍掉身上的雪，借着拍雪的动作察看了一圈，才踏进药铺。
店里与往常一样，没什么人。一个伙计正坐在炉边烤手取暖，见有客人来，忙迎上前去。
绍卿道：“请问，贵店有没有......”
她刚说了半句，呵出的热气就在空中凝成白色的水雾，绍卿突然意识到什么，把剩下的半句话咽了下去。
不对劲。
这个药铺是上次组织迁移后新建的联络站，陈秋明去过两次，她还从没来过，没办法从以往的细节之处发现不对。
但作为一个专业的特工，基本的常识她还是懂的。
下雪之后，周围的环境会比平常寂静一些，但这个药店也太过安静，很多药材是不能直接使用，需要经过二次的加工处理，因此，药铺里总会有一些研磨、捣药的声音。
这家药铺为什么这样安静，除了炭火燃烧发出的咝咝声外，几乎没有别的声响？
站点的负责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地下工作者，不可能连这些面子功夫都会疏漏，除非，这家药铺里已经自顾不暇，来不及遮掩。
绍卿收回思绪，犹豫了一下，试探道：“请问，贵店有没有能让女人流产的药材？”
无论是联络站已被破获，还是站内成员有急事外出，现在的情况都不适合再继续接头。
那伙计好像有些失望，脸上的笑容也不复存在，他不耐烦道：“没有没有，要堕胎就去医院做手术！”
“打......打扰了。”她好像被伙计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跳，赶忙跑开了。
出了药铺，绍卿拢了拢围巾，挡住扑面而来的寒风，压着头走在街上。
她一步步走回报社，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那伙计在失望什么？他非但知道今天有人接头，还知道具体的接头暗号吗？
离开药铺时，她瞥见门口的柱脚处有一抹凝固的血迹，很淡，几乎与褐色的木柱融为一体，只是一道略深的痕迹。
药铺这个联络点已经暴露，可能当时天正蒙蒙亮，重庆居民犹在睡梦之中，有一伙人悄然来到药铺，秘密实施了抓捕。
算算时间，孟闻钧在此时点上，恰好到达宪兵司令部，开始忙他的“事”。
军宪警的部队只有军统有权调动，所以今天对联络点采取行动的，应该是军统，并且应该不是任鹤星，他好大喜功，生怕别人抢了他的丰功伟绩，不可能有这个脑子，与宪兵司令部联手抓捕。
在抓捕期间，一定有人反抗，彼此都见了红，这抹血迹可能就是这样留下的，在特务们清理的时候，因为血液氧化变色，与木柱几乎融在了一起。
这道侥幸没被发现的血印，给绍卿提了醒，血迹的主人，如果当场死在原地，那出血量绝对不止这么多。
血迹的主人并没有死，只是受了伤，并且伤得并不严重，很可能侥幸逃过一劫，没有落入网中！
可是这个人，现在在哪？
……
任鹤星听完汇报，有些气极，“什么意思，你说没抓到？暗号都已经问出来了，你们这帮酒囊饭袋跟我说，你们照着暗号抓人都抓不到？”
“科长，我们整整在药铺监视了三天，这三天里，根本找不到地下党的影子，都是些正常买药的。”属下唯唯诺诺道。
任鹤星脸黑得厉害，这次他可被情报一科彻彻底底地比了下去。这次的抓捕行动，一科科长沈荫宁愿宪兵司令部分一杯羹，都不愿带他一份。
一科抓到了一名地下党分子，他耐不住严刑审讯，把自己知道的都交代了，这其中就包括现在任鹤星所负责蹲守的联络点。
沈荫得到药铺的具体位置，趁着天还不亮，带着宪兵把这联络站给一锅端了，有几个地下党在抓捕过程中，反抗很激烈，竟让一个人抓住空子，偷跑出去。
剩下的人在运回望龙门看守所的时候，也有几个咬舌自尽的，地下党买不起氰化钾这种药物，只能通过这种最简单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沈荫虽然有所防范，已经把他们全部分开运输，防止他们受到鼓舞集体自杀，即使是这样，还是有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咬了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