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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他的鼓励与认可，沈棠心中莫名有些雀跃，情绪也安定了许多。
“今日你立了功。”萧行止拾起沈棠扔在桌上的纸笔，“我自是不能委屈了功臣。”
沈棠担心白抄了，忙提醒他两人字迹不同，不料萧行止捻起她的“墨宝”细细打量几眼，摩挲着下巴定定道：“有形无神，摹起来很容易。”
她的字的确不怎么样，师父也如此说过，沈棠老脸一红。
他坐姿端方下笔遒劲，认真的时候眉目疏淡，周身流转着清正之气，委实令人移不开目光。
看了不知多久，沈棠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抄完了佛经，萧行止抬眸望了眼睡得酣畅的沈棠，提笔在雪白的简帛上细细勾勒，跃然于纸上的，赫然是她恬静的睡颜。
这容颜似是被他深深刻在脑海里，动起笔来尤其得心应手。
沈棠醒来时，天光已大亮了，依稀记得昨夜是萧行止将她抱回床榻的。
那时睡得迷迷糊糊顾不上，如今想起那个画面，心里似是有小鼓在捶，乱的厉害。
萧行止是皇帝，而她不过是个嫁过人，还有过身孕的妇人。
抑制不住心里的躁乱，沈棠拘了几捧凉水拍在脸上，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对外说这月要在紫宸宫抄经反省，沈棠每日都溜出宫在济世堂里坐诊。
济世堂成立百年，是师父医术启蒙的地方，祖师爷传给师父，他老人家又传给师侄。
尽管后来师父不再坐镇，这里也是他毕生的牵挂与心血，沈棠在此帮忙多年，从来是以景仲医仙传人的身份出面。
萧行止的身子已经养好，待她手刃了仇人，了却了都城里的牵挂，便要离开这里去云游四海。
留得这手医术基础在，横竖到哪儿都饿不死的。
才见到沈棠，柳大夫连忙迎了上来：“棠姑娘，今日可算来了，有位钱大人一直在等您的消息。”
工部尚书钱峻。
朝廷每年都要拨款修建水利工事庙学等，能坐上这个位置，算是太后党派中的心腹了，毕竟是个捞金的差事。
济世堂后院，钱峻开门见山，连连恳求：“棠姑娘，医仙姑娘，求您救救我儿，我年逾不惑，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啊！”
沈棠沉吟片刻：“这种奇毒，非皇宫贵族不能得，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见他欲言又止，似是不便开口，沈棠清了清嗓子：“宫里的人我吃罪不起，正如阎王要的人我救不活。”
钱峻咬咬牙：“此事涉及宫廷，恕我不能告知姑娘，但……请姑娘放心出手，我自会想法子牵制对方，绝不连累姑娘。”
“姑娘若能治好我儿，我定将千两黄金双手奉上。”
这话听得沈棠心惊不已，一个工部尚书动辄能拿出千两黄金，那他背后的主子，到底吞昧了多少国库里的银子。
“钱大人请回吧，此事容我考虑两日。”
送走钱峻，沈棠即刻赶回宫中将进展告诉萧行止，他眸色深不见底：“很好，两日后你便答应他。”
毒本就是沈棠给的，她自然能解。
======第十八章======
周阳的手札上都是太后筹谋多年的结果，只是其中势力盘根错节，想清君侧，非一日之功。
顺着这根藤，先摸到了钱峻这颗瓜，他修葺先帝陵寝之时，便在太后的授意下侵吞不少。
今年兴办民学，太后与他分赃不均，都以为能互相牵制，各自心怀鬼胎。
二人僵持冷战之际，萧行止找人给钱峻的独子下毒，钱峻以为是太后威慑警告，为了保住一家老小的命，只有弃暗投明这一条路。
果不其然，当日钱峻便秘密觐见萧行止，将太后结党营私，贪墨国库的罪证呈上，请他看在自己戴罪立功的份上，革除官职，将他全家老小发回原籍。
两日后，沈棠依照约定替钱峻之子解了毒，让钱峻将黄金送到济世堂。
这些坐高堂的人，脑子里只有攀附权势与敛财，任谁威逼利诱都未必肯回头，但只要涉及生老病死，便好似开悟了般。
周阳如此，钱峻亦是如此。
活着争这些身外之物，将死之时又争给谁呢？若独子都没了，纵是坐拥江山又如何。
那么太后将死之时会如何？昭华呢？会幡然悔悟吗？还有蒋城聿……他就没有梦见过师父来向他索命吗？
光是想着这些人的下场，沈棠便激动得浑身颤栗。
“哎，前面的，快让开！”少年激动的吆喝声将沈棠唤醒，只是为时已晚。
抬眸望去，沈棠惊惧得瞳孔紧缩。
疯马已近在眼前，马蹄高高扬起，巨大的阴影遮住了她瘦弱的身形。
沈棠绝望的合上双眼，却蓦的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伴随着一声闷哼，沈棠在地上滚了一圈后摔到了院墙角落。
抬眸望去，正对上蒋城聿关切的双眸，沈棠的神情骤然冷了下来，拾起帷帽戴在头上便起身离去。
“棠儿……”
蒋城聿捂着伤处亦步亦趋，见她脚步逐渐加快，低沉的怒吼道：“沈棠！”
她脚下一顿，而后头也不回的开口道：“公子认错人了。”
手腕猛地一紧，蒋城聿死死地拽住了她：“我们不是非要走到这个境地的，棠儿，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跟你谈谈。”
“我再说一遍，公子认错人了。”沈棠嗓音冷得直掉冰碴子，“素昧平生，我与公子没什么好谈的。”
“沈棠。”蒋城聿沉痛的将她望着，“你不要再装不认识我，七年的朝夕相处，化成灰我都认识你。”
不待她开口，他似是谴责，又似是委屈的开口质问：“你为何如此绝情？连一个解开误会的机会都不给我。”
是她绝情？
沈棠听了只觉得好笑，一指一指掰开蒋城聿的手：“是，我只愿与你，生死不复相见。”
“为什么？”蒋城聿问得极轻，通红的眼眶中盛着雾气。
“你自己心里有数。”沈棠眸光中浓而烈的恨意令蒋城聿怔在了原地。
紫宸宫。
萧行止正在她的书桌前批折子，见沈棠回来，看似漫不经心的开口：“可还顺利？没遇见什么麻烦吧。”
“没有。”沈棠想到蒋城聿便烦躁不已，却还是牵强的对萧行止笑笑，“一切顺利。”
他嘴角噙着笑意，但寡淡的神情令沈棠有些不寒而栗：“今日秦将军之子当街纵马，朕给了他个照顾战马的差事，这会儿应是在扫马厩了。”

======第十九章======
朕？沈棠不解的皱了皱眉，相处这一年多以来，萧行止在她面前从不以皇帝自居。
许是嘴瓢了吧，想东想西做什么。
沈棠摇摇头，试图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而后有些敷衍的附和道：“是，当街纵马是该给些教训，我今日就险些……”
脑中忽的灵光一现，沈棠怔怔望着萧行止：“应该，没有这么巧的事情，他们或许是同一个人。”
萧行止只冷笑不语，叫人匆匆收拾了折子，回他自己的广明殿去了，只留下一头雾水的沈棠站在院中喝凉风。
所以……他知晓她今日险些被疯马踩死，那他又是为什么生气呢？怪她没有主动说起此事吗？
是夜，萧行止并未按约定前来紫宸宫，她准备的温养药浴已经透心凉了。
沈棠坐不住了，叫未央去御厨随便要碗汤汤水水，提着好去探望他。
广明殿。
她“盛宠”正当时，太监总管汪得发谄媚的将她迎进偏殿：“唉哟，娘娘来的正是时候，皇上他……正烦着呢。”
逮着个会看眼色读心的汪总管，沈棠悄声问道：“皇上为何事烦忧？”
“这……奴也不知。”想起萧行止回来时的表情，汪得发仍心有余悸。
帝王就是帝王，无论跟在他身旁多久，还是猜不透他的情绪和想法。
她从来都不了解他，沈棠心头蓦的升起一股沉闷。
忽的自右侧廊下来了两位宫女，手里捧着酒，说是皇上特意叫的。
沈棠跟着进了偏殿，只见萧行止正侧卧在榻上，身旁脚下倒了不少酒器。
见她来了，萧行止只淡漠的扫了眼，而后劈手夺过宫女手中的白玉酒壶高高举起，玉液佳酿洋洋洒洒的流入口中。
些许晶莹的酒滴自嘴角溅出，隐没在同如白玉般的脖颈与胸膛之中，分明是有些粗鲁的动作，由他做来却自成一股风华绝代的韵味。
待人都被遣退了，沈棠轻轻唤了声萧行止，他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回应。
“皇上，您此时不宜饮酒。”沈棠毕恭毕敬，萧行止顿了顿，一双染着绯红流霞的桃花眼直直望来，端得是姿容无双。
僵持了一会儿，沈棠莫名有些委屈与怒意。
于是夺过他手里的酒壶，压低了嗓音冲他吼道：“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都说了你现在还不能饮酒！”
萧行止仍是静默不语，眸色却幽深了许多。
他似是醉了，沈棠语调软了软：“我们彼此信任相互合作，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你不高兴了要告诉我。”
“萧行止，你的心思总是藏得很好，所以别让我猜了，我真的猜不到。”
“小骗子。”萧行止垂眸，眼中晦暗不明，“你说你与蒋城聿不死不休，可你心里分明还是有他。”
“若有一日我与他兵戎相见，你会不会为他将我卖了？”
沈棠如同被扼住了咽喉，半晌才吐出一句：“你为何会这么想？”
“从你今日的心不在焉和绝口不提。”萧行止勾了勾唇，似有些自嘲，“我看得分明。”


======第二十章======
“萧行止，你知道我与蒋城聿的多少往事？”沈棠自嘲的笑着：“他双腿残疾的那两年，所有的医官都避之不及，惟恐惹火上身。”
“我白日要为他治疗侍疾，晚上要查阅各种医书典籍，他病重情绪无常，那段时日我未曾有一日安生，一夜好眠，也未曾想过放弃。”
“为他做这一切，只是因为年少时的情意，从未想过挟恩图报飞上枝头，成婚后我有了第一个孩子，他却在边关中了西域奇毒。”
“为了救他，我怀着身孕赶赴边关，一路奔波加之试药，那个孩子没能保住，我心里既痛又愧，但我不悔。”
“他却渐渐觉得我百般不是，还娶了昭华做平妻，总是三言两语便定下我的罪名，第二个孩子原是能保住的，可他用我的师父作为威胁……”
“我保住了昭华的孩子，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我最亲近的婢女为我求情，却被他活活打死，从那时起，我的心就死了。”
“后来我想和离，同师父去云游四海，他和昭华还不肯放过我，昭华落胎栽在我头上，他没有去查，直接就定了我的罪。”
“在街上游行之时，那些百姓朝我扔着烂菜叶、臭鸡蛋，那时我便在想，我一生行医救人，究竟造了什么孽，要被如此对待？”
“若只是这些，我都能与他好聚好散，可他明明知道玉棠与师父是我唯一的亲人，先打死了玉棠，又害死了师父……”
沈棠浑身制不住的颤抖，面上满是悲怆：“我心里早当他是个死人，萧行止，你不信……难道在你看来，我就那么贱吗？”
沈棠猛地落入一个带着酒香的温暖怀抱，萧行止嗓音颤抖：“对不起。”
“对不起。”他又重复一遍，嗓音轻软的不成字，“是我狭隘了，我信你，今后无论怎样，我都信你。”
似是没料到萧行止会……沈棠怔怔的站着原地，也意外的，她对他的怀抱并不排斥，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安定与依恋。
夜已深了，除了值夜的宫人与巡视的侍卫外，回紫宸宫的这一路上冷冷清清，纵有长乐与未央陪着，沈棠还是觉得有些汗毛倒立。
一道白色人影猛地自眼前宫门窜出，沈棠三人登时吓得抱作一团。
“娘娘，别怕。”长乐比未央性子更沉稳些，她定了定神，小声在沈棠耳边提醒，“这不是女鬼，是嘉贵人。”
“嘉贵人？为何半夜不睡，这样跑出来……”吓人，沈棠调整着呼吸，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披头散发的嘉贵人瞧着有些惊慌失措，她一双眸子盛满了盈盈水光，泫然欲泣楚楚可怜：“贵妃娘娘，嫔妾宫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见她如此可怜无助，沈棠走也不是，留也不敢：“那你先随本宫回紫宸宫，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紫宸宫内，四人挤作一团，听着嘉贵人绘声绘色的描述，她是如何一睁眼瞧见一双小脚飘在眼前，又是如何遭遇打墙，整个宫里陌生的变了个样。
“娘娘，这种情况还是要找个法师来看看。”长乐小声在沈棠耳边嘀咕，她胆怯的吞咽一口：“是，理当如此。”
好不容易将嘉贵人哄着睡下，沈棠却在她身上闻到一股浅浅的异香。
这香味好闻是好闻，只是闻多了头昏脑涨的，连长乐叫她去休息都没听见。


======第二十一章======
翌日，三更才沉沉睡去的沈棠被一声冲破天际的惊叫声吓醒。
原来是嘉贵人又撞邪了，长乐未央两个丫头都制不住她，还是内侍来了才将她“送”回偏殿休息的。
面对这么个烫手山芋，沈棠睡意全无，开始有些头疼了。
若是撒手不管，将人送回钟玉宫去，只怕疯疯癫癫的要出事，若是留在紫宸宫，每日早晚来这么一回，连她都要被吓疯了。
脑中忽的想起昨夜在嘉贵人身上闻到的香气，似是花果香，闻得多了，又隐隐感觉有股并不难闻的腥味。
在哪里见过来着？沈棠翻动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几本宝贝古籍。
形似彼岸色泽金黄，花果香，微有腥气，经配置可成毒，此毒不会直接损害人的身体，而是逐渐使人神志混乱，看到恐怖幻象。
中毒之人会逐渐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而后在噩梦心脏骤停，用通俗的话说，就是把自己吓死。
沈棠百思不得其解，彼岸在古籍上也只有寥寥两句记载，连身为医者的她都以为只是个传说，这东西是怎么出现在皇宫里的？
嘉贵人吓疯了，还被囚养在紫宸宫中。
不仅宫人们在这么传，宫外也开始讨论她是妖妃还是画皮鬼了。
这波流言伤害将沈棠打醒了，嘉贵人昨晚跑出来应是正好发病，幕后之人本不是冲着沈棠来的。
见她将嘉贵人带回，动了一石二鸟的心思，借机在后宫大肆散布流言。
萧行止听了只让沈棠回紫宸宫去，近日不要随便外出，沈棠不愿放弃查清真相：“流言放任不管的话，恐怕后患无穷。”
“我省得。”萧行止拍了拍她以示安慰，“眼下我们一个昏君一个妖妃，都不便出面查此案，这事我已经交给别人处理了。”
她面上有些不甘：“这次不便出面就算了……”
“但是，萧行止。”沈棠头一回直呼他的名字，萧行止怔了怔，双眼通亮。
见萧行止满脸期待的等着下文，沈棠斟酌着开口：“我们要一起复仇，此事本就是有风险，可你却不让我接近有危险的人与事……”
“不仅如此，就连我去治病你也要暗中派人保护，所以在我遇到蒋城聿的时候，你才会第一时间知道。”
“我希望的是能与你并肩，亲手为师父他们报仇，而非藏在你身后，做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笼中雀。”
“萧行止，我迟早……是要自己飞的。”
眼看萧行止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沈棠心有不忍，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出声。
萧行止指节发白，低垂着眸子看不懂其中情绪：“我不会再派人跟着你了，你永远是自由的。”
胡乱应了他一声，沈棠逃也似的回了紫宸殿，有些人与事，趁早划清界限，伤害便会小一些。
她好不容易离开蒋城聿，更不能让自己彻底依赖上萧行止，他是帝王，身上有太多束缚了。
翌日。
沈棠支着腮坐在窗前，颇有些失魂落魄的。
“我们一个昏君，一个妖妃……”沈棠脑中浮现他打趣的笑容与话语，面颊有些发烫，心里却酸涩得难受。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长乐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娘娘，娘娘！不好了，嘉贵人死在咱们偏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