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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从前，季宏辰从未体会过人世间爱恨嗔痴，可自爱上夏思然以后，所有的一切，他都体会了一遍。
是羡慕还是嫉妒，他分不清，只是心里堵得慌。
可更多的却是无奈，普通人能给她的，他却给不了。
夏思然回来的时候，便看见清极洞门前那棵杏树上多了一只秋千，跟珈蓝寺门口的一样。
“诶，这树上怎么多了一只秋千，多妨碍我这树长大啊，我给它拆了去！”青冥抬脚就往前走。
可是下一瞬就被人抓住了。
夏思然上前两步：“不要，我就喜欢这秋千！”
说着，她坐上去，将秋千荡得老高。
恍然间，她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那年的杏花开得极好，她坐在秋千上等季宏辰。
花香在她鼻尖，她的身子也像乘风一般。
她故意松开秋千，季宏辰就会在身后稳稳接住她。
正想着，鼻尖透过一点冰凉，夏思然睁眼，便看见天空纷纷扬扬下起了雪。
雪花落在她眉间衣角，秋千晃啊晃，在这漆黑夜晚显得极美。
“下雪了，青冥，你喜欢下雪吗？”夏思然将秋千荡得更高，声音回荡在风中忽上忽下。
青冥在她身后，眼神痴痴看着她。
世间绝美，不过如此，心跳在这一刻悾悾作响，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脸庞跟着有些发热。
他呆愣了半晌才回道：“喜……喜欢。”
其实，他不是喜欢雪，下雪冷飕飕的，有什么好看的，但他喜欢此时此刻雪中的人。
青冥一挥手，满树的杏花在冬季的第一场雪中瞬间开了花。
花瓣随着风一点点飘落，落在她发间。
夏思然便笑了，笑得格外开怀：“雪夜里的杏花，真美！”
青冥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其实，在他心里最美的，另有其人。
他忙收回眼神，心里不住地告诫自己，眼前之人是随时会死掉的。
他不能眼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那个，我吃饱了，外面冷得慌，我进去熬药了，你别玩太久。”青冥似逃一般回到洞中。
可是那颗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夏思然伸出一只手来，接住手心一片冰凉，然后将秋千荡到最高。
然后，她松手，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很快要扑向天空，然后又落往大地。
只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下一瞬，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睁眼看见季宏辰的那一刻，她就想，一定是这个男人生得太过好看了，不然怎么她死了一回都忘不了呢？

金相玉质，立如苍松，月华满身，所有美好的词堆砌在他身上都丝毫不为过。

“胡闹，要是真的摔下来怎么办！”季宏辰紧皱着眉，虽是责斥，更多的却是心疼。
夏思然痴痴看着他，眼眶不由得有些发热，一切好像都如曾经，却又全然不同。
她知道，就算她摔下来，他也一定会接住她的。
可接住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为时已晚。
夏思然大大方方地窝在他怀里看着他：“和尚，你做什么这么关心我？”
季宏辰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亦大方道：“因为，我爱上你了。”
我爱上你了。
从爱上她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佛祖亦阻不住他了。
如今将她真真切切的搂进怀中，他更舍不得放手了。
“我还俗，娶你。”
不顾一切，说什么都要娶她，这一次，绝不失约！

第二十一章 痴心妄想

天地间，仿佛一刹那静了下来。
夏思然甚至能听见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杏花打在她耳畔，夜幕是深沉的黑色。
她愣愣看着他，良久才终于开口：“和尚，我们认识吗？”
季宏辰将她抱得更紧：“到如今，你还要装作不认识我？”
夏思然轻笑一声，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却道：“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
“我知从前是我负你，亦知如今想还是还不清的，只愿随心所去。”季宏辰看着她的眼神渗出淡淡哀愁。
可下一瞬，她便化作一阵青烟，从他怀中消失得无踪，然后又在不远处出现。
她笑容依然：“和尚，你可看好了，我是妖，你是人，人妖殊途。莫要痴心妄想。”
说来何其可笑，人妖殊途这四字，就是当初他赠与她的。
如今却又被她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
“何妨殊途同归。”季宏辰向她走近，一字一句极为认真。
其实，无论她是人是妖，他从来没有放弃过爱她。
可是当初是他笃信的佛告诉他，出家人是不会说谎的，所以他当初才会在常慧师叔与她之间选择相信了常慧师叔。
但他不知道，佛不会说谎，但是人会。
即使是出家人，首先是人，而后才能为僧。
夏思然伸出手到他跟前，却问：“方才我在秋千上伸手，你猜我接住的是雪花，还是杏花？”
季宏辰看着她的眼睛：“杏花。”
她痴痴一笑，摊开手心，手掌空空，只有手心一滴雪融化过的水气。
“猜错了，是雪花。而我们就像这雪花，相爱注定只能化作一片虚无。”
说完，她不再看季宏辰的表情，转身向清极洞中走去。
只是她紧攥的右手手掌，一片杏花花瓣已经被她攥得发皱。
雪夜之中，夏思然的背影很沉重，每往前走一步，都像是压抑了不可名状的重量。
她与季宏辰便是注定的孽缘，她只是他的一道劫，最终只能在他生命里化成一片虚无的。
……
季宏辰回到山下寺庙的时候，大雪纷纷扬扬已经落了一地，整个世界被覆上一层苍茫的白。
雪花落在脸上，化作一缕冰凉，他不觉得冷。
脑海中都是那一句话，他们的爱像是雪花，在遇到温暖的瞬间就会化作水滴，只剩一片狼狈。
就像当年，他明明答应她，还俗就会下山娶她，可是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他。
在最接近幸福的时刻，他放弃了。
当初明明是一步之遥，最后却变成如此下场。
季宏辰抬头，看着黑夜掉下来的漫天大雪，难道，当真如此命运弄人吗？
“季宏辰禅师，心情如此不错？黑夜赏雪？”楼玉的声音在雪夜中显得格外清寂。
他缓缓回头，便看见楼玉坐在他方栽好的那棵杏树之上，抱着一壶酒，与白天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也不过一眼，他收回眼神，没有答她，转身正欲离开。
楼玉从树上跳下来，稳稳落在他跟前，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酒香。
她将他拦在跟前，伸手拿下一片零落在他肩头的杏花花瓣：“禅师，你方才上山了？”
季宏辰眉头微皱：“你到底想做什么？”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公主，季宏辰总觉得来者不善。
楼玉对他的态度亦丝毫不在乎，只是轻笑：“我之前便说过了，我要嫁与禅师你。”

第二十二章 无动于衷

巫山脚下这座清凉寺本来香火并不鼎盛，可是自从这五公主来了之后，来这里上香的人几乎都要踏破门槛了。
季宏辰在佛前坐经，楼玉便让人搬了蒲团过来也坐到他身后。
那天之后，季宏辰便再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楼玉又让人将整个寺庙围了起来，季宏辰不得踏出一步。
“禅师，我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这都半个月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还俗娶我？”楼玉漫不经心地数着手指头，看着他毫无波动的脸不由出神。
虽说是个和尚，但是这般出尘绝世，似谪仙般的男子还真是前所未见。
楼玉微微勾起嘴角，心中越看越是满意。
只是季宏辰依旧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丝毫不受影响。
楼玉只得又道：“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以后，你若不走，我只能将你带回长安了。”
她长这么大，想要的东西谁不是巴巴送来，一个和尚而已，还能逃得过自己的手掌心？
大殿的木鱼声忽然停下，季宏辰睁开眼起身，看也没看她一眼。
他走出大殿，脚步顿了顿才道：“不管是谁让你来的，但你听好了，我是不会娶你的。”
说完，他抬脚要走。
楼玉跟着他起身，微微挑眉：“你不是要娶那巫山上的妖女吗，为何不能娶我？”
季宏辰脸色一沉，眉头紧接着便皱了起来，脚步也顿在了原地。
……
清极洞。
夏思然喝完碗中的药，不由吐了吐舌头：“青冥，怎么最近的药一次比一次苦啊。”
因她体质特殊，过一段时间就要喝一些药来维持人身，不然会露出女娲蟒尾真身。
只是最近的药越喝越苦，好像跟从前也有些不一样了。
青冥神色一滞，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这才从怀中摸出一颗丹药出来递给她：“吃掉，明日我们要离开巫山一段时间。”
夏思然接过那颗丹药闻了又闻，看了又看：“该不会是什么毒药吧？我发现你最近给我吃的东西越来越奇怪了。”
青冥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爱吃不吃，毒死你算了，省得我千里迢迢跟你在这里受罪。”
她知道，青冥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忙吃下了那颗药丸：“好了，跟你说笑呢，不过我们离开巫山要去哪里？”
青冥没有答她，只是转头问她：“你原本的内丹去了哪里？”
夏思然一愣，她鲜少见青冥这般严肃神情，只试探问了一句：“怎么了？”
“你现在用的内丹舍利是至圣之物，跟你体内气息相冲，要找到你自己的内丹，不然我这些药草恐怕压抑不住了，你现在法力微弱，日子久了恐会反被这舍利炼化。”
青冥一脸严肃，半点不像是同她说笑。
夏思然自己也知道，她现在全靠体内这颗舍利内丹维生，但毕竟不是长久之法。
可……她原本的内丹在季宏辰身体里，若拿出来……
季宏辰心有隐疾，况且内丹在他体内已经这么久，取出来只怕有性命之危。
她暗暗低下头：“我……不记得了。”
“是在那和尚手里吧？你还要在我面前装到什么时候？你根本没有忘记他。”青冥脸色有些不好看。
夏思然一时哑口，她醒来的第一日，青冥便跟她说过，她是女娲后人，是神。
神本性宽容，会原谅世人对他们的伤害，所以她醒来会忘记一些事情，尤其是伤害过她的事情。
可是有一点青冥不知道，神会忘记伤害他们的事情，但是不会忘记深爱过的人。
她一直装着忘掉了过去，只字不提，可终究是做不到无动于衷的。
夏思然轻叹了一口气：“青冥，当初，你不该救我的。”
不救她，她也不必这样患得患失，有再多不甘也该就那般永远埋葬在尘世。
死在他手里的结局也是极好。

第二十三章 如你所愿

一阵长风刮来，一场大雪又纷纷扬扬直往下落。
青冥心中一时不知是怒还是恼，可最后还是嘴硬地说了句：“你以为我想救啊，要不是因为你是女娲后人，哪怕死得再不甘，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话一出口，他就忍不住后悔。
但他就是恼，当初那和尚亲手杀了她，她没有将那和尚忘记也就罢了，居然还放不下。
而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心力才将她救活，虽说一开始是因为圣族的职责，可如今……
他如今只是想方设法地想让她活得更久，他生怕某一刻执念平息，她就魂飞魄散了。
夏思然也早习惯了他这般说话，只又道：“我要是死了，你还会接着守护女娲后人是吗？”
青冥愣了一下：“那是当然。”
女娲一族有他们的责任，而圣族之人亦有他们的宿命。
圣族之人至死都要守护好女娲一族，因女娲一脉自古子息绵弱，若这一神脉断绝，九州六界将有灭顶之灾。
上一代女娲传人在生下夏思然后不久便下落不明，所以夏思然只得跟着姑姑一起在巫山长大。
偏历代女娲后人都难逃一情劫，她也不意外。
“青冥，若我死了，你可以循着我的气息，将我女儿找回来，可带回圣族抚养，你会替我守护好她的对吗？”夏思然眼神灼灼看着他。
青冥被看得有些脸庞发热：“你……将孩子的下落告诉我做什么？你为何不将她接回来自己抚养？”
世界上有哪个母亲忍心将自己的孩子就这样抛弃，她又何尝不想将女儿接回来。
可是，一个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人，她又怎么好抚养孩子？
索性不去看，不去想，让那孩子没有牵挂的长大也好。
夏思然鼻头有些发酸，她使劲眨了眨眼睛才缓过来：“总之我先跟你说说，你莫忘了。”
青冥便紧紧蹙了眉：“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将自己的内丹取回来了？”
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可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众生皆有选择的权利，如果这是她的选择的话，他又有什么立场来左右？
夏思然只认真看着他，轻道：“青冥，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不要伤害他。”
“他有什么好的？你为他死了第一次了，还要死第二次吗？”青冥终是有些忍不住了。
夏思然也想问自己，他有什么好的？
大抵是他长了一张好看的面容？或许是那年的杏花正好，他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了进来。
那样措手不及，却又刚刚好。
她没有答案，只是侧头看着外面的大雪问他：“青冥，你爱过一个人吗？爱会让人没有理智可言的。”
青冥的眼神缓缓落在她的侧脸，一点点变得灼热。
他自己也没发现，在他执着地想要她活得更久的时候，便已经失去了原本的理智。
良久，青冥认命般坐回去：“如你所愿。”
……
第二日，巫山上已经覆上了厚厚一层雪。
脚踩在地上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清极洞外杏树上的秋千都落满了雪。
夏思然上前将上面的雪全部扫落才跟着青冥下了山。
只是刚到山脚下，远远便看见清凉寺外围了一圈侍卫，连村里人都不许进出。
“诶，夏思然姑娘，青冥公子，你们这是要出门了吗？”刚从远集回来的吉婶远远瞥见他们，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夏思然小步奔上前，指着清凉寺的方向问：“吉婶，那寺里面是发生了何事？”
吉婶叹息一声摇摇头，压低了声音道：“前几天来了个公主，逼着季宏辰大师娶她呢！”
公主逼婚？
她脑子里懵了一下，难怪那日之后再没见过季宏辰。
一时之间，夏思然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喜的是，他若不能来纠缠她，兴许她还能安静地死掉。
悲的是，那个口口声声说还俗娶她的人，要真的娶了别人，她确实不甘。
“逼着出家人还俗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公主实在也是不像话。”吉婶还在一边感叹个不停。
夏思然的脸色却是一点点沉了下去，不管怎么说，还不还俗是季宏辰自己的事情，她能管得了什么？
她如今真的是妖了，她也真的没有勇气再跟从前一样了。
她怕他不爱自己，又伤她一场。
又怕他真的爱自己，却只是爱上一个将死之人。
无论是爱或不爱，都是她不能再承受得起的。

第二十四章 由爱故生怖

出巫山，势必是要路过清凉寺的。
寺前的杏树落满了雪，乌白乌白的，却和珈蓝寺门前的那棵树像极了。
夏思然向着那寺门深深看了一眼，终是没有停留地往前走。
“站住。”
她走过那棵杏树下，身后传来的楼玉的声音。
夏思然回头，便看见楼玉穿了一身红衣狐裘，看起来确实华贵非常。
楼玉一边打量着她一边走上前：“你就是巫山上那只妖？”
夏思然有一瞬的诧异，寻常百姓，若是知道她是妖，避之唯恐不及，怎敢跟她说话？
她不否认，也未曾承认，只反问：“你有何事？”
楼玉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却道：“我就是想看看，禅师喜欢的女子是什么样的？”
话音刚落，寺庙的门被人打开。
季宏辰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她身上的包袱，又看了看身旁的青冥：“你要走？”
夏思然没有回答，却是忍不住反问：“你要娶她？”
“绝不！”季宏辰语气坚定。
“当然！”而楼玉一脸理所应当。
两人异口同声，不由让夏思然有些发怔。
她也不明白自己问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无论如何，她与季宏辰是没有可能了的，其他的事情，她又何必知道这么多，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一旁的青冥将她拉到身后，看着面前楼玉和季宏辰语气不善：“你们两怎么着我们管不着，别自找麻烦！”
说罢，他拉着夏思然就往山下走。
夏思然没有抗拒，跟着他下了山。
身后的季宏辰上前一步，却被楼玉挡在了跟前。
“五公主到底想做什么！”季宏辰语气一沉。
而楼玉却是妖媚一笑：“禅师终于叫我五公主了？真是不容易啊，看来，只有那只妖能让你如此激动了。”
她眼中闪过一抹算计，又接着道：“既然禅师心如磐石，我便只能向她做做文章了，想来世上的除妖师，要杀一只小妖，想必轻而易举吧？”
季宏辰脸色霎时铁青：“你敢！”
楼玉看着他，眼波流转：“我敢不敢，就看法师跟不跟我回去了。”
季宏辰紧紧攥着手，心中却是无奈。
想在天下人手中保住她，他自知力有不逮，更不愿让她身陷险境。
良久，他认命一般松了口：“好。”
他不怕粉身碎骨，可他怕她再受到一丁点伤害。
……PanPan
长安城。
正是隆冬时节，街上的人比之前少了不少。
东长街巷，一所小宅院中。
夏思然躺在院子里的睡榻上，望着院子里四角的天空，有些出神。
她身旁另一张睡榻上，青冥已经闭上了眼睛，好像是睡着了。
“我们来长安不是来找女娲石吗？你怎么一来就睡上了？”夏思然忍不住伸腿踢了踢一旁的青冥。
可青冥挪了挪身子，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你着什么急，女娲石要花朝节才会现世。”
“什么时候花朝节？”夏思然不死心地又问。
可是等了半天，青冥都没有说话。
她又泄气一般地躺回去，青冥是说找到女娲石她就不用喝那些苦苦的药了。
但是他偏又什么都不跟她说清楚，现在她也只能巴巴等着这什么花朝节来临了。
不过气人的是，青冥将她带到长安了，又老是一个人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有时候一去两三天不回来，回来了也像现在一样倒头就睡。
过了不一会儿，青冥忽然又一个激灵坐起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夏思然抱了抱身边的暖炉，瞥了一眼天色：“将近午时吧。”
话音刚落，青冥就匆匆坐起来就往外走。
又是这样，总是神神秘秘的。
夏思然忍不住开口：“你最近总是往外跑，到底什么事情啊？”
青冥不答她，只一再叮嘱：“我不回家你自己当心，尽量别往外跑，遇到和尚道士的要走远些知道吗？”
说完，门一关上又没影了。

第二十五章 岂能相思

长安，鸡鸣寺。
鸡鸣寺在长安东头，千佛山山顶。
自山脚下起，有层层石阶绵延到寺前，石阶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阶。
石阶尽头便是鸡鸣寺，鸡鸣寺佛塔有普陀佛光，欲采佛光者，需诚心自山脚三步一拜，五步一跪爬完这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石阶。
青冥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来这里了，这近十万阶梯，他跪了不知多少回，这身后台阶不知渗过他多少鲜血。
好在他算是神族之人，能为自己疗伤，每次回去，还看不出他有多狼狈。
见到他的小沙弥已经记得了他，径直将他引到了住持大师晦明跟前。
晦明大师见到他，还是忍不住相劝：“施主虽非凡人，但这般收纳佛光，恐对身体有所损伤啊。”
青冥无谓地摇摇头：“大师，她的时间不多了，我需得尽快。”
这普陀佛光乃是普陀真佛坐化成佛留下的，用修为将佛光练成金丹，便可逆生死。
只是这佛光太过阳刚，哪怕他真神之力一下子也无法采纳太多，只得一点点收集。
晦明大师见状，也只能无奈地摇头叹一句：“痴人。”
可落在青冥耳中，他只是淡淡一笑，痴不痴的他何尝不知道？
然，正如夏思然所说，也许对人动了心的下场就是如此，就是没有理智的。
……
街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下子热闹非凡。
人们好像高呼着什么公主千岁，原本清冷的长街上，好像有人在张挂红幡。
夏思然细细听着，想到那公主，她便想到了楼玉。
一转眼她到长安已经一个月了，那日离开巫山，她便再没见过季宏辰，也不知他是如何了。
憋不住好奇，她还是悄悄推门出去看了看。
听人说好像是公主的马车游街，庆贺马上要来的花朝节大婚。
满街红绸，十里红妆，艳璨夺目。
夏思然看着这一街繁华，忽然心头抽痛了一下，就好像隐隐感知了什么。
“听说咱们五公主的驸马爷是位圣僧呢，五公主弄这么大动静，是不是太过了些？”一旁的百姓在小声议论着。
话音刚落，便有人接话：“五公主从前不是喜欢咱们国师吗？怎么这又要嫁个出家人了？”
这些话落在夏思然耳朵里，只剩了一片空白。
这些百姓口中的五公主，圣僧，除了那个楼玉和季宏辰，还能有谁？
他终究是要还俗，娶别的女人了吗？
明明理智在告诉她，跟她无关，可是心里，怎么还是止不住地难受。
一道炙热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她身上。
夏思然抬眼，正撞上坐在马上缓缓走来的季宏辰。
郎君如玉，白马踏雪，十里红绸，话尽情丝。
分明他一如从前，可又恍惚什么都不一样了。
那是怎样一双痛苦而又哀伤的眼睛呢，夏思然说不出来。
可最后，她用尽浑身气力，才冲马上的他挤出一个微笑来。
她似逃一般跑回院中，却还是听见自己的心在滴血。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一切跟她无关。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刹那，季宏辰眼中掉出一滴清泪，落在无人察觉的雪地之中。
岂曰相思，岂能相思，相思入骨，岂遂人意？
身不由己，原来万般恶，非妖既有，而是苍生皆有。
入夜，赵蒹PanPan葭辗转反侧，却是一刻也没有睡着。
良久，她还是起身，循着季宏辰身上的气息寻了过去。
殿中的灯火明明灭灭，一阵风吹来，最终只留下一盏。
灯影闪烁着，夏思然的身影出现在殿中。
殿中的木鱼声忽然顿住，季宏辰睁眼，便看见了她。
四目相对，相视无言。
“你来了。”季宏辰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夏思然上前两步，在他身旁的蒲团坐下。
“你想娶她吗？”
季宏辰顿了顿，语气带着些无奈：“你知道答案的。”
夏思然的心稍稍舒缓了些，可心中更是不解：“那是为何？”

第二十六章 与这世上道理一搏

殿中的红烛摇摇曳曳，将殿中的影子也晃来晃去。
季宏辰伸出手，替夏思然理好耳边的碎发，温柔道：“若可以选择，你愿意同我与这世上的道理搏一搏？”
摇晃的烛火将她的脸照得晦暗不明，沉默了半晌，她忽然抬头。
“不愿。”
可是心里却一阵钝痛，她如何不愿，可她不能愿。
夏思然心中很清楚，她与季宏辰和解的那天，便是执念结束的那天，亦是她的死期。
与其给过希望又绝望，不若从来就没有给过。
季宏辰的手忽然顿住，而后又轻轻抚上她的脸。
明明同从前没有半分区别，可她如今的模样真是绝情。
哪怕他知道，她恨他是在情理之中，可是话说出口，却比最锋利的兵刃还要伤人。
良久，他无力地放了手，嘴角却是苦笑：“既是不愿，你今日又来做什么？”
夏思然死死攥住了手心，又生怕自己下一刻就反悔。
她压抑着开口，心头越是沉重：“若你不想娶，我可以带你逃出这皇宫，我是妖，这些凡人拿我没有办法的。”
可她看见季宏辰闭了眼，嗓音低沉：“不必，你走吧。”
看着这样的季宏辰，她心中一痛，他总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如神祗一般，让人仰望，让人望而却步。
哪怕现在像个阶下囚一样关在皇宫之中，他也是如此。
明明都是爱一个人，为什么他爱得如此骄傲，而她却爱得如此卑微？
夏思然忽然眼眶泛了红，起身一步步走出大殿，临出门那一刻，她挥灭了最后一盏灯烛。
大殿一片黑暗，她背对着他，脚步顿了一瞬：“既如此，以后你的事，我绝不多管！”
而后脚步声一点点渐远。
季宏辰起身，一片黑暗中，他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在一片雪夜中消失不见。
他望着她的方向，最终只喃喃一句：“你是妖，可世上除妖者众，人心如此，我如何能让你为我冒险。”
若忆起从前，如何不悔，可如今，悔之晚矣。
……
回到东长街那座小宅院。
夏思然刚进门，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浑身一僵，这才反应过来，抱住她的人是青冥。
她愣了一下，刚要出声，青冥却先一步松开了她。
“这么晚了，你跑到哪里去了，万一遇到什么捉妖人，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青冥的语气跟从前一样，没什么好气。
可她分明在其中听出了一丝担心。
夏思然心上一暖：“放心，我就是随便出去看看，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青冥的脸色瞬间又垮了下来：“我看你分明就是找那个和尚去了！”
说完，他一脸愤愤转身往屋子里走，显然是不想理她。
可是他的脚步一深一浅，像是受了伤一般。
夏思然这才小步跟上前：“你这腿是怎么了？是不是伤到哪里了？我帮你看看！”
青冥不理她，可走进花厅她就闻到一股饭香味，想来也只有青冥会顾念她半个凡人之身，肚子会饿了。
“好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答应你，以后大晚上的不会偷偷跑出去了。”夏思然伸出三根手指头来发誓。
青冥心里虽是酸溜溜的，却又跟她较不起真来，只道：“你就不能答应我不要去找那个和尚吗？”
夏思然脸色一僵，却是沉默了。
青冥看她如此，只觉心中更是烦躁：“算了，吃饭吧，你这样迟早要把小命搭进去！”
她身形一愣，脸上淡然一笑：“搭不搭的，应该也没有几天好活了。”
青冥听罢，脸色就更是难看了：“你分明知道，只要你离他远一些，你就能活的更久！”
“可是，没有爱的话，活再久又有什么意义呢？”夏思然眼中忽然泛起一丝水光。
青冥说的这些话她何尝不懂，可是，一个人活着，若不爱，也不被爱的话，该多无趣。
“你说的总是最有道理！”青冥说不过她，心中虽气却又无可奈何。
他心中清楚，他与夏思然何尝不是一样呢？
有人千方百计的想要她活，可她却为了另一个人不顾一切的燃尽生命。
青冥想，果真爱才是最锥心的利器，当年的夏思然，也是死在了这个字上。
可如今，又要重蹈覆辙吗？

第二十七章 远处万家灯火

嘴硬心软这四个字，用来形容青冥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一大早，夏思然看着已经熬好的药，做好的饭，药旁边还放了一小包蜜饯。
可明明昨天晚上，他还气得都不想搭理她呢！
只是这一大早，青冥好像又不见了，最近他出门的频率也是越来越频繁了。
“咚咚咚——”
正想着，外面忽然有人来敲门。
可是她与青冥住在这里也没个熟人，怎么会有人上门？
夏思然虽心中疑惑，可还是上前去开了门。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门外来人是昭国五公主——楼玉。
“你来做什么？”夏思然对她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脾气。
楼玉也并不在意，只问：“怎么？夏思然姑娘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夏思然不由皱眉，她也从来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屋子布了结界，寻常人进不来，你若有事，现在就说！”
楼玉打量了这屋子一眼，又漫不经心地问起：“那天同你一起下山的那位公子呢？”
夏思然弄不清她的来意，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楼玉从怀中摸出一封红色请柬，冲她挑衅一笑：“我与季宏辰禅师马上要大婚了，特来请你参加。”
大红烫金的请柬落在夏思然眼中，她只觉得格外刺目。
明明这一消息并不让她意外，可听到他真的要娶旁人了，她的心还是一寸寸的被撕裂开。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她跟那个人，终究是有缘无分。
夏思然接过那封烫手的请柬，心底却在发颤。
楼玉别有深意地一笑：“对了，夏思然姑娘，明日本公主设宴，你也来一起热闹热闹吧，季宏辰他一定也很希望你来呢！”
夏思然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僵硬，半晌才挤出一个笑来：“不必了。”
爱而不能，大致就是一双想拥抱，却又收回的手吧。
也许是想相见，却只能装作毫不在意的无奈。
“姑娘还是来吧，若是明日不见你，指不定禅师会出什么事情呢。”楼玉说完，转身欲走。
夏思然一愣，有些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楼玉不答，转身上了步撵，一点点渐远。
夏思然低头看着手中请柬，心里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
深夜。
皇宫的观星台高耸入云，抬眼却只能看见一轮残月。
楼玉走上前，看着前方负手而立的蓝袍男子，脸色晦暗不明，只叫了声：“国师。”
国师蓝禁看起来很是年轻，面容妖孽，额前一缕银发更是惹眼。
他缓缓转身，一步步走近楼玉，伸手抚上她的脸捏住她的下颌，脸上露出一个阴沉的笑：“怎么？从前都是叫我蓝禁哥哥，如今却叫得这般生分，你该不会真喜欢上那个和尚了吧？”
楼玉皱了皱眉，挣开了他的手：“你的目的是那小妖身上的佛舍利，跟其他人没有关系，为什么一定要对禅师下手？”
蓝禁冷笑一声：“那可不是一只普通的小妖，明日你只要依计行事，我保证那禅师不会有事的。”
楼玉咬了咬牙，看向他，不死心地又问：“国师可曾真正将楼玉看在眼里？”
蓝禁微微皱眉，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你说呢？只有你助我得到舍利，我才能永远同你在一起啊。”
还没等楼玉说话，蓝禁又直起身子，一脸淡漠：“好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本尊等着你的好消息。”
话音方落，蓝禁便化作一道黑影在楼玉眼前消失无踪。
楼玉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伫立良久，妖真的会真心喜欢一个人吗？
但是人却会真心喜欢妖，她如此，季宏辰亦是如此。
听过了太多遍人妖殊途，她也想同这天理一争，只要有了佛舍利，一切便都会好了。
楼玉攥紧了手，指甲都陷入了肉里也感觉不到疼，只眼神看着远处万家灯火，心中一片向往。
她也想跟心爱的人，拥有一盏属于他们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