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缝纫机
家里的屋角静静地躺着一台缝纫机。上海牌的,虽然老旧,依然闪烁着岁月的光芒。
从我记事时,这台缝纫机就一直伴随着妈妈,陪伴着家人。很多时候,晚上,我在缝纫机的哒哒声中睡去;早晨,我又在那清晰的、动听的哒哒声中醒来。这个时候,妈妈直起酸疼的腰,叫我起床。我立刻穿好衣裳,洗脸,刷牙,吃饭,和妈妈说再见,然后出门往学校跑。
到了学校,总有人夸我穿得漂亮。他们哪里知道,我的衣裳都是妈妈亲手缝补的,一针一线,一款一式,尽管在那样艰苦的年代,都是那么熨帖,那么得體,能不漂亮?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每当读到孟郊的诗句,就会想到妈妈对我的关爱。妈妈是万千个普通妇女中的一员。她只念过三年的书,识字不多,但她那双充满和善的眼睛,和那双粗糙而灵巧的手,却给了我无限的温暖与美好。
在那个经济贫困、物资匮乏的年代,勉强填饱肚子的人们,对好衣服更是不敢奢望。即使想买也很难买到,大人们衣着都很朴素,一件衣服往往大人穿过,翻新或改制让孩子穿。人们笑破不笑补,一件衣服常常穿了又穿、补了又补,直到不能再补也不肯丢弃,还是要把它改制成鞋底、鞋垫。因此,在那个年代,能拥有一台缝纫机便是每个妇女梦寐以求的事。我家通过熟人好不容易弄到供应票,妈妈拿出省吃俭用积攒的钱,终于得到了一台上海牌缝纫机。妈妈像一个有新衣穿的孩子般欢喜,每天精心呵护着,小心擦拭着,不让它上面有一丝的灰尘。每次用完,她都要把机头放进机舱,并用布罩子罩在上面。还时不时地给缝纫机上油,以免它声音沙哑。记得有一次,母亲叫我拿一块布条放在机头的针下面,双脚踩着踏板,教我学缝纫。当“哒哒”声响起时,我心里一阵紧张,扳手还在中间,竟然忘了牵动布条,布条仿佛被定在那里,怎么也拽不动。心想,这下闯祸了。正不知所措,妈妈走过来仔细给我做示范,耐心地把缝纫机从头到脚检查一遍,那份细心,那份专注,仿佛照顾生病的孩子一般,恐怕遗漏某个细节,直到确信没有问题时才放心。并告诉我,只有做到手脚和眼力都协调起来,才能不卡机,才能缝出好衣服。就这样,我也学会了用缝纫机。
随着儿女们长大,生活也好起来,很少自己做衣服穿,上海牌缝纫机也渐渐失去了它的作用,闲置在屋子的一角。中间搬了几次家,很多旧物件都扔了,卖了,但妈妈就是舍不得这台老掉牙的缝纫机。她把机头装进了机舱里,合上面板,再展开她自己做的布罩子严严实实地罩住。
我说,扔了吧?
妈妈说,败家子!别看你们现在都穿买的名牌衣服,啥时候绽线了,我还指望用它补呢!
妈妈的执拗也是一种爱。望着她抚摸缝纫机的背影,泪水湿润了我的眼眶。
1979年,是我人生中关键的一年。已代课两年的我,要参加河南省代课教师晋升转正式教师考试。每天天麻麻亮,妈妈就把我喊醒,叫我披上她缝好的衬衣坐起背书。那时没有液化气,都是烧煤球,妈妈捅开炉子,放上自己做的拔火筒,忍受着煤烟开始给我做早饭。在复习的那两个多月里,我的早饭多了一样“补品”,她每天早上都给我煮个鸡蛋。吃过饭,怕打扰我学习,妈妈破天荒地没有打开缝纫机,陪坐在一旁看我背书,说:“以后都是凭本事吃饭,无论如何都要考好,转正后就可以成为干部了。”妈妈的话很受用,身材娇小的我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考上正式的人民教师!
听见我推门进屋,妈妈关了缝纫机,扭头问我,过了?
过了!
那一刻,妈妈脸上露出了自豪而满足的笑容。
随着我长大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每当孩子吵闹着要买新衣服的时候,我都告诉她,要学会艰苦朴素。孩子不大理解,我把她带到缝纫机前,揭开罩子,让她看岁月留在上面的痕迹。孩子摸了又摸,问我,衣服都是它做的?
我说,是的,妈妈小时候的衣服都还是你姥姥用这台缝纫机做的,破了,也是你姥姥缝补的。孩子笑了,说,这是咱家的宝贝啊!转身飞跑到姥姥跟前,踮起脚尖,亲了她姥姥一口。
我和我的妈妈相视一笑。
(常朔摘自大河网 图/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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