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全文阅读

封 面

别梦寒

我收藏着一本杂志的封面。唯一的一次唯一的一张。

毫不夸张地说，以我四十多年的阅读量计算，大概是半个学者的阅读量。我之所以没有成为家、士、师、长类的人物，全是数理化太过艰涩。

我暂时不告诉你我收藏着的这张封面是出自哪本杂志或者书籍，但我得先向你描述一下这张封面的大致内容，如果我能捞起你清晰的记忆，或者你能在电脑与书店里找到它，那么我们很可能成为朋友，至少，我们的意趣是相同的，感觉是相近的，而期待更是相似的。

这张封面的背景是蓝天白云，随后是两种修剪整齐，高低不一的常青类观赏植物，最底下一层的绿化带上是一张或铁或木的红色长条靠背椅。椅的右半部坐着一个胆小如鼠的彪形大汉，他像面对着枪口或燃烧的引信，瞠目结舌，呆若木鸡。他的左腿斜放在右腿上，双手展开一份写有BUSINSS报名的报纸。全是外文的报纸遮住了他鼻尖以下腰部以上的部位。他左边的椅背上蹲着四只鸽子，椅面上蹲着六只，地面上围绕在他右脚周围可能不足一点五平方的地上有十一只形态、花色、神情悠闲与安适的鸽子。它们或仰头，或昂首，或低觅，或伫立，肯定也在相互低语或高歌。它们的步态和神态仿佛置身于没有天敌，没有袭扰的自然的原始的环境中。

最引人入胜与好奇的是，这个彪形大汉的双眼眼珠狠命地向左移至眼下角，露出大片的眼白。他双肩上耸，四条抬头纹清晰可见，理着板寸头。

刚开始，我以为是报纸上的一张图片，一篇文章，或者是他突然遇到了真正的刀枪的进逼才让他作出这样滑稽与夸张的面部表情。特别是那双园而大斜视着的眼神充满了童真、幽默、滑稽、胆怯和恐惧。假如这种眼神是一个少年的，一个孱弱的，一个女人的，一个老年人的面部表情，就自然不过了。但它们却出现在这个体格健壮魁伟的中年男人脸上，就给人一种不解、困惑、遐思、钦佩和敬意来。如果我没有耐心几次三番去解读他眼神的含义，这本杂志或这张封面早就不知去向。

只怪自己生性愚笨，悟性低下，直到最后一次，我才彻底明白了他表情的全部含义。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将这本杂志归入最具收藏价值的门类级别之中。再偶尔拿出来品味感叹一番。

如果你刚看到这张封面，也许你与我会有同感，只是在不解之余发出无可奈何的一笑：不过是一张封面罢了。但它在一位出色的封面设计者和杰出的摄影家眼里，它就超越了封面、设计和摄影的原始范畴，升华到了人性、理性和善良的人格高度。

这个魁伟胆怯男人的眼神和表情是在全身心地观看他身边、椅上、地下悠然如怡的鸽子们。他的内心十分惧怕因自己身体丝毫的移动而牵引起报纸和衣服的抖动所引发出的细微的变化和声音再侵扰了鸽子们的悠闲及它们惊慌离去时失去一管羽毛。

向你致敬，我陌生的异国的同类和兄弟！

你雕塑般巍然不动的身体，顽童般胆怯专注的眼神及无形无态充满对世间万物博爱的心胸与思想，足以感动、启发、警醒和鞭策那些视异类、他人、生命为尘埃的人的灵魂，足以拷问那些思维、好恶、拳脚、棍棒、铁链、网络、刀尖和弹头上沾满鲜血的屠夫！

是他们正在或已经永久地灭绝了某种生命、色彩、声音和体态，是他们剥夺了我们人类享受、观赏自然的权利和馈赠，也是他们毁灭了世界的多彩、斑斓、丰富与存在。

兄弟，你的胆怯多么镇定，滑稽多么严肃，幽默多么庄重，童趣多么成熟，恐惧多么勇敢……

我坚信当你面对敌人和罪犯，面对灾害和野兽，面对丑恶和阴谋，你的眼光动作会敏锐如鹰，当你再面对妻儿与他人，面对同类与异类，面对叶片与流云，你的眼神和体态会柔情似水。

我更坚信，世界会因你和与你千千万万同样人的善良与悲悯情怀，我们脚下的纤草，地上的动物，水中的族类，天上的滑翔会更加优美、浪漫、兴旺与蓬勃。而世界将会因此尽可能多地保留住一种声音，一种形态，一种色彩，一种生命。

每当我非常愉悦地观赏这张封面的时候，我都会对不知身在何方的摄影师，封面的设计师，特别是照片中看报的男人心生由衷的谢意与敬意。是他们这些互不相识，但又对世间怀有敬畏与尊敬的人的默契配合，让我可以无数次地重复这种视觉与感官的盛典和盛宴。

在此之余，我同时在想，如果坐在这张条椅上的是我们中国某些地方，非洲某个角落的人，或者儿童女人，他们会这样淡定如佛，目光紧张，胆小如鼠，巍然不动吗？

可以想象，这些男人们会用报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敏捷之势捕捉椅面上的所有鸽子，并用双脚夹或踩住几只，再用绳索串起它们的腿。而女人怕是会用报纸也尽可能地捕捉几只，再用粉拳玉指砸昏它们，回家烧水将它们慢慢地褪去羽毛，做出一锅香气扑鼻的野味献给自己老公、情人或者幼小的子女。说，不是我的手快，你们怕是做梦都想不到能吃上这样的东西。

再一延伸，那活在海洋中的鲨鱼，在我们中国怕是撞上了大运，遇上了明君。为了防止公款的高消费，政府下令严禁公务员在酒楼进餐时，食用鱼翅。原因是，鱼翅取材于鲨鱼的鳍，而鲨鱼的存在量极为有限，不易捕捉，致使鱼翅售价居高不下，奇货可居。这正合乎了物以稀为贵的法则。你看那些飞的跑的游的物种，除了有腿的桌椅，能飞的炮弹，水中的舰船，哪一种没有进入我们人类充满酸液异味的皮囊？

正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这鲨鱼不是我们中国饲养的动物，为什么它能享受到大夫的待遇而不上砧板，不上菜谱？而别的生命就可以任由宰杀和食用？

看报的仁兄贤弟，你来中国的一些地方，去非洲的一些国家住几天，也许你会患上精神分裂症，会卧轨跳楼上吊，也绝不会去任意扑杀一个有着血液、骨骼的生命体。

这正是你的可贵、高贵之处。

也是我要向你致敬的所在！

不过，如果你执意要来我们中国做客，我们会将鱼翅变形，把茅台灌进饮料瓶，让你品尝我们的国味国酒和国情。

下面轮到我向你介绍这张封面的出处了。

这张封面就是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读者》杂志2007年半月刊十月B，第20期的封面用图。

别梦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