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原谅当年的我们
2017年10月11号我和你居然在徐家汇不期而遇,上海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们从未离开过这片土地却阔别了二十几年才重逢。我在阳光下看到了你的白发,看到了你佝偻的身影,看到了你尴尬的笑容……我恭恭敬敬地叫你一声“龚师傅……”
你的第一个反应是想逃避,第二个反应是动容于那句称呼。也许让你想起了当年的我,想起了当年我们不为人知的私情。分手之后我们无缘再见面,自己一直遗憾没能亲口对你说声“对不起,请原谅当年那个放荡不羁、狂妄自大的袁萧逸。”
在蓝蛙坐着你刚开始显得局促不安,直到我喋喋不休地诉说了自己这二十几年的经历和变化你才释然地点着头“好,你过得好我也就安心了。”你低眉顺眼、谨小慎微的模样让我有些心酸,以前不苟言笑、雷厉风行的龚永铭哪儿去了。
“当年我们……”
话落一半就被你急切地制止“不要说了。”你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慌“过去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是我犯浑……”
你这个样子让我更加的愧疚、黯然失色道:“你不要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我是心甘情愿的。你是我袁萧逸这辈子最感激的人,没有你我在技校里会被那几个女魔头逼疯的,没有你我就不会鼓足勇气退学重新自己的人生,没有你我就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爱情。怪就怪在外界因素逼着我们不能在一起,你有你的妻子,我呢则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龚永铭,我可以清清楚楚地告诉你,至今为止我都没后悔过和你在一起,后悔成为你的女人。”
听了我的话你眼里有了泪光,脸上有了柔和的光彩“萧逸,谢谢你这么说。我比你大八岁,按理应该比你稳重理智多,可还是抵不过你的魅力和美貌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孽。”一个将近五旬的大叔坐在餐厅酒吧里拿着纸巾抹眼泪即刻引来周边人好奇的眼神,可我并不在意,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在悄然打开你的心扉。
”你……你孩子多大了”我小心翼翼地探问道。
“我有个儿子,今年快考大学了。我离婚很多年了孩子跟着他妈妈”
“离婚?为什么”我惊讶地呼出声,生怕听到的缘由和自己有关。
“放心不是因为你,厂倒闭之后我们这群技校老师各奔东西,一开始投资做点小生意却失败了,后来一直混不像样,她觉得我没出息没能耐就提出分手。”
“我记得你当年在厂里上上下下混得还是不错的,留厂校做技术老师在当时是份美差。”二十几年前的龚永铭在厂里可是个年轻气盛、风风火火的小伙子。
“萧逸,有件事我想告诉你。那个白师傅还记得吗?”
“当然,我死都不会忘记她。”一提到姓白的我就恨得牙痒痒。
“几年前去世了,还有那个姓陈的厂校副主任也去世了”
“好啊,该死。老天有眼,当年她们把我往死里整……我一个未满二十的女孩子碍她们什么了,事事和我上纲上线”我讪笑道,心里像是被灌了一大杯冰汽水解气通顺。
龚永铭低着头揉了揉眉心,这个动作真是永恒不变,每次他遇到棘手的问题或者烦心事他都会不自觉地用手去揉“你难道从未想过是什么原因让那些中年女人那么讨厌你,我们厂技校生里面女孩占一半人数,唯独她们对你袁萧逸一个人反感抵触”
“是……是我太叛逆吧……”那时的自己的确桀骜不驯,锋芒毕露。
“叛逆谁都有,你让女人们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太招摇惹眼。当然对大部分男人来说都喜欢你这种随性、热情的女孩子,也包括我。你在学校里和女生包括女老师关系总是处不好,课间休息时总喜欢扎堆在男孩子中间。这是事实吧?也因此惹了不少祸,我没有忘记你二年级那年班里两个男生为了你公然打架被姓白的处分。还有就是你的穿着,也许你不知道每次你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在学校里的时候,她们都要在背后议论你批判你。九十年代普通老百姓对时尚的理解是缺乏的,然而你总是变化着各种款式的衣裳在厂区走动无疑是一道闪亮、独特的风景线。这些都间接造成了那些庸俗、落伍、市侩的中年女人对你的嫉妒和憎恶”
龚永铭的话让我略微惊讶,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辩解。他笑了笑说“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你在当时那个年代是鹤立鸡群的,但放在眼下这种瞬息万变的社会是再正常不过的,如今的女孩子不论长得漂不漂亮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角色。萧逸,你知不知道你最初打动我的是哪一次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龚永铭喝了一口咖啡看着窗外思绪迷离地回忆道“我第一次看到你进校办来填写入学表格的时候就觉得你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你的容貌、你的打扮、你的高傲似乎不该出现在这种国营厂校。后来好多事情都证实了我的想法,你高傲不屑于那些没有文凭却号称是老师的工人师傅,你自信即便被她们骂的狗血喷头依然趾高气昂地扬起头,你洒脱知道很多女人不喜欢自己的性格却还是公然地和男生混在一起。所以我开始注意你,我看到你和那个叫陈洋的小子打得火热时脸上露出一种极其魅惑、妩媚的神情,我经常站在楼上往下看,看到你穿着亮丽时髦的衣服站在一群朴素、暮气的同龄女孩中是那么的突兀和与众不同。再后来,我发现自己对你莫名其妙地动了心,每次看到你被那些老女人斥责和鄙夷时会情不自禁地想保护你。对你的这种感情我这辈子从没有过”
“难道你那时不是爱我而只是怜悯我?”
“不……不是的……”龚永铭收回目光转向我“我对你和对前妻的感情完全不同,这也是我和你分手之后才领略到的。我从小家境贫困,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有个哥哥,家里结婚没有房子我妈只能把老房子腾出来给哥嫂结婚用,我和她在附近租一间平房过渡一下,我们单位效益也不好你是知道的,根本没房分配。经人介绍认识了前妻,她在一家大型企业上班,只要结婚就能申请住房这是我和她谈恋爱的最大动力。她长相平庸,人却很能干、会过日子你说我有什么可挑剔的,那个年代不都是这么将就着得过且过的。所以婚后平淡无味的生活让我觉得沉闷压抑,却因为你的出现而开始心猿意马。萧逸,那天找你谈话让你考虑退学,却未曾想到会情难自控发生不该发生的事情……”
“其实,你劝我退学一开始我是气愤,对学校对那些势力女人们的愤恨,然后是委屈。我考进技校也是咎由自取造成的,初三的时候以我的成绩和理想是考师范专科学校,可没想到那年接二连三地发生一连串难以想象的事情。其一是上半学期我大病一场请了将近半个月的病假也因此拉下不少课,其二,妈妈替我请了个数学补课老师,是个老头。没想到好几次他给我单独补课的时候动手动脚,起先我害怕不敢对外人说,可后来他明目张胆地竟然撩我衣服,一气之下告诉妈妈,没想到妈妈非但不理解,还硬说我信口雌黄污蔑老师,目的只是不想补课不肯用心读书,自己当时气得大哭,索性破碗破摔无心于学习,等到填写志愿的时候成绩已经一落千丈,我也没有征询父母的意见独自胡乱瞎填一番,结果落到如此的田地。这件事父母事后也很懊悔,进了技校之后他们为了弥补过失,对我百依百顺。我收到录取通知书时看都没看就扔一边,报到那天跨进这所破旧、死气沉沉的厂时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这也是我始终对厂里的人嗤之以鼻的缘故。”往事不堪回首,当年的自己鲁莽、轻率最终酿成的苦果必然由自己来承担。龚永铭的叙述让我想起了在办公室里自己靠在他的肩膀处痛哭流涕的情景,那时候我十九岁,他二十七岁,一个是技校生,一个是厂校师傅就这样在一个奇特的地方一次谈话让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竟然会碰撞出爱的火焰。龚永铭在厂校里对我而言是仅存一个有好感的老师,或许他年轻比较懂我们的心理,又或许他没有工人阶级的痞气和粗糙当他把我拥入怀里轻轻擦拭眼角的一瞬间,我感到无比的踏实和信赖。
“我内心不如表面那么坚强对不对?”我问他“因为自己标新立异所以处处被人排挤,可我依然要把自己装成很坚强不所谓惧的姿态。你让我离开厂校是为我好,因为那是一块不属于我的地方。结果我退学不到一年厂里就解体了,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所以才让我走的?”
“我事先是略有耳闻,早走晚走对我们这群工人来说无所谓,但对你来说就是早一日的解脱。你向往自由,踏入社会肯定会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不过我当时还有一方面很矛盾,那就是我和你的关系,你走了之后,分手指日可待。以我的情况根本没权利去束缚你,可我还是担心有一天你会突然说我们分手吧。”
“分手是迟早的事情,你不可能为了我去离婚去改变现状,而我前途渺茫更别说去谈婚论嫁。龚永铭,我还是很怀疑我们当年发生的究竟是不是爱情,虽然我不曾后悔过,我也认定和你在一起是开心的,可彼此之间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我退学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找到一份酒店前台的工作,接触的人完全不同于以往,我很快融入适应了另外一个世界,对你也就逐渐地淡忘和冷却了。”
“你的变化和我预料的如出一辙。”龚永铭叹了口气双臂交叉背靠在椅子上“你是一个不安于现状的女孩,你的心永远都是活络的,我不可能抓得住。你和我相好只是一时的无助和脆弱,与其说爱我不如说是依赖我,当时的环境让你孤立无援,所以把我当做救命草、避风港。我不怪你,那会儿你毕竟还小,容易迷失自己,误把这种寄托当做是爱情。至于我对你的感情也很复杂,我迷恋你的美貌,喜欢你的任性,你让我有一种青春期的骚动和澎湃。现实生活的乏味迫使我按部就班地重复着每一天,而你的走近让我看到了一扇缓慢打开的窗,窗外面是绚烂缤纷的景致和画面。我抱你的时候,吻你的时候身体会出现一种激荡和燥热,这在前妻身上是从没出现过。我爱过你,甚至憧憬过能和你光明正大的生活在一起。但理智告诉自己一切都是泡沫虚幻。唯一值得骄傲的是: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
“爱与不爱都不重要了,你的这些话让我感慨。我和老公结婚十几年了,他居然还没有你了解我。可不可笑,他觉得只要给我钱花、给我优渥的生活就是爱的表现,所谓饱暖思淫欲,也许指的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衣食无忧但感情却是匮乏的。年轻时谈恋爱讲究的是轰轰烈烈,我记得离开厂校还没有找到工作的时候,你也给过我几次零花钱。那时你自己每月都入不敷出还要贴补我,虽然钱不多,但拿在手里说不出的温暖和感动。”
“人就是这样永远不知道知足,你现在有钱了会怀念没钱的日子,你要是真的跟了我过着贫困潦倒的日子说不定就会和我前妻一样一走了之。你家庭富裕,没吃过苦,不知贫贱夫妻百事哀的道理。”龚永铭摸了摸身上那件陈旧的T恤衫,自嘲道“萧逸,其实你可能到现在都不会从真正意义上体会姓白的那群老女人与生俱来的妒忌心和对比心。你漂亮、阳光、优越而她们人到中年每天为了柴米油盐疲于奔波,每个月拿着微薄的工资不说还不能让她们的子女穿上一件像你身上那样美丽的衣服,过上像你这样随心所欲的日子。姓陈的女儿其实和你差不多大,我有一次看到她骑着自行车带着女儿,那个女孩和你简直是天壤之别,黑黑的皮肤,干瘪的身材,乱蓬蓬的头发穿着暗沉沉的衣服,像个小老太婆。她也许无形中把你和自己的女儿作比较,这个巨大的差别就让她对你产生了嫉恨心理。”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也有点道理,我好像也能稍稍理解一下她们当时的处境。毕竟那个年代物质条件不如现在那么发达。”
“你再看看现在的自己,和当年的她们差不多年龄,也完完全全是两种类型的女人,你依然时尚、艳丽散发着浓浓的女人味。袁萧逸呀,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区别,我很清楚自己和你是两个时代的人,所以我一直很愧疚当年的行径,不该那么冲动、冒失……”龚永铭始终摆脱不了心理上的负罪感。
窗外夜色渐浓,我们不知不觉地聊了一个下午时间。龚永铭起身要走,我提议请他吃饭,被一口回绝“萧逸我们今后还是别再见的好。这二十几年拉开的距离已经远远不可能修复彼此的关系,能和你这样聊一个下午我已经很欣慰很开心了。”
龚永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一百元放在桌子上“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他决然离去的背影像刀子一般刻画在我的脑海里,我把那张钞票小心翼翼地收起放入自己的皮夹对着服务生挥了挥手“买单、拉卡支付”
那个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回到了以前我和龚永铭躲在办公室里,藏在仓库里私会的场景,梦里的他还是年轻时的样子,英武挺拔……梦醒了我发现泪水浸湿了枕边……
我还是没有机会好好地郑重地对他说一声“请原谅当年的我”
猜你喜欢
推荐爱情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