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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赵辉在二十四岁时遇到了四十二岁的素姐。

那时赵辉在一家效益不太好的小报社跑广告，工资基本靠广告提成。素姐的公司代理一种药酒，在本市卖的挺火，赵辉便找到了素姐。

素姐比他想象中的好看，白净的皮肤，鼻翼两侧有点小雀斑，笑起来鼻子皱在一起，很孩子气。

赵辉不太会套近乎，刚毕业的大学生生涩得很，开口就说，我想请你在我们报纸上做广告。

素姐噗嗤笑了，饶有兴致地问，我为什么要在你们报纸上做广告？我不做广告已经销量很不错了，你的广告能给我带来啥收益？

赵辉便把背好的那套词叽里呱啦说了一遍。尽管他自己都觉得那些收益听起来特别假，素姐却没打断他。

说到最后，他的脸红了。

素姐问他，你大学刚毕业吧？

赵辉听到这句就知道，这个单子没戏了。

赵辉没想到，过了两天素姐把广告投了。自然是他的绩效。

没有这笔钱，赵辉这个月得喝西北风。那时他还有个女朋友，还要交房租。他高兴得快跳起来，他觉得自己遇到了贵人，金主妈妈。

他给素姐打电话表示感谢，素姐在那边笑了，要想谢我，请我吃饭吧。

饭店是素姐定的，赵辉一进门被里面的富丽堂皇吓到了。他摸着钱包心里直打鼓，这消费他能承受得起吗？

饭菜也是素姐轻车熟路点的，赵辉只有在旁边唯唯诺诺的份儿。

那天赵辉知道了，素姐离婚单身，一个人做生意挺不容易。她问赵辉愿不愿意来帮她，她身边少了一个贴心人。

赵辉有何德何能，让一面之缘的素姐如此青睐。素姐说，因为他单纯。

那天当然不是赵辉买单，要不要去素姐的公司，让他犹豫不决。素姐开的条件比报社给得高好多，年轻人看中眼前利益。

赵辉在素姐的公司做推广，每天跟着素姐在酒桌上见成绩。他这才发现，素姐给他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原来有钱人的灯红酒绿，是诱惑人的。

难怪大家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可以少奋斗多少年啊。某个念头在赵辉心里，波光一样晃了又晃。

2

每次跟着素姐出去，赵辉有个重要任务，帮她挡酒。赵辉是遗传的酒量好，千杯不醉。挡来挡去，大家都拿他和素姐开玩笑，素姐这把嫩草可真嫩。

在哄笑中，赵辉的脸羞红了。幸好有酒遮脸，大家看不出来。

带着被酒精燃烧过的身体回到出租屋里，像突然掉进了冰窟窿，冷得上下嘴片都能冻到一起。

赵辉回味起素姐家充满暖气的房间，饭店包间里的推杯换盏。卑微和渴望在心里打架。

他从背后抱住已经熟睡的女朋友，像是努力抱住他摇摆不定的心。

这个晚上他做了个梦，梦到大山里几口破烂不堪的窑洞。那是他的家乡，一辈子都不愿再回去地方。

赵辉没有对素姐提过女朋友的事，他说像他这种穷光蛋，哪里有女孩愿意跟他。

素姐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他觉得这一眼的内容很深。

再之后，素姐对赵辉的召唤便很随意，他可以随叫随到。

有次，素姐身体不舒服，赵辉替她挡酒。对方有意要灌他，吐得一塌糊涂。等赵辉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在素姐家的床上，素姐一脸娇羞地看着他，赵辉紧张到语无伦次。

素姐，老板，对不起，看来我真的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我马上辞职……

素姐哈哈笑起来，辞职有什么用，吃完就想跑？

赵辉把头摇成拨浪鼓急急解释，不是不是，我……真是太蠢了。他恨恨地给了自己一耳光。

好了，快起床洗漱一下去公司，今天还有很多事情。素姐安慰地拍拍刚才被赵辉自己打痛的半边脸。

赵辉诚惶诚恐，心中却冒出丝丝窃喜。他当然都记得，记得素姐给他宽衣解带，记得他们床间缱绻。不管是不是素姐主动，他都需要这个机会。

赵辉回出租屋的时间越来越晚，越来越少。

他和女朋友摊牌了。女朋友说，你只要回来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

赵辉低垂着头不吭声，他没打算回来。

女朋友哭得惊天动地，怎么恳求都没能挽回赵辉要离开的决心。

想开始新生，就得狠心挣断旧的绳子。

3

赵辉搬进了素姐一百六十平的大房子，这是他曾梦想的家的样子。而不是他老家的那几口破窑洞，也不是他租来四面透风的廉价屋。

他可以在挂着水晶灯的餐厅里喝咖啡，在有大浴缸的卫生间里洗泡泡浴，在铺着乳胶垫子的大床上，和那个助他前程似锦的女人颠鸾倒凤。

一个男人的成功是什么？不就是拥有这些吗？不，应该是真正拥有金钱和实力，而不是挂在女人的屁股后面。

素姐是把梯子，让他搭乘着梦想飞起来的梯子。

这年春节，赵辉的父亲病了，赵辉不得不回家，素姐说我也去看看你老家什么样。

赵辉不想让她去，他那丑陋的寒酸的贫穷，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又一时找不出好的借口推辞。

素姐看他犹豫，故意笑着说，你是怕别人说闲话？我太老了见不得人？

赵辉连忙摇头摆尾，不是不是，我是怕你吃不了苦……毕竟我们那里太穷了。

素姐没再说话，赵辉实在拒绝不了。

在赵辉家那口黑漆漆的窑洞里，素姐放下了五万块钱让他们改善生活。大山里的人，没见过那么多的钱，羡慕嫉妒得双眼冒光。

从最初的不安和羞愧，赵辉有种荣归故里的感觉。他所有的一切和未来，都与眼前这个女人分不开。

过完年，素姐开始把公司里的一些事情交给赵辉打理，带着他做生意。赵辉看清楚了，素姐是要彻底了解他的底细，才肯对他放开手脚。

赵辉年轻脑子又灵光，很快游刃有余。他整个人脱胎换骨了。穿着高级的衬衫西服，游走在各类人物之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副商界精英的模样。年轻有为，是大家对他的褒奖。

每次请客户出去消费，不管是饭店还是洗浴中心，按摩店，那些人对他毕恭毕敬喊着老板，他身体里的虚荣膨胀成了一个巨大的风筝，在空中飞舞。

有时他也知足，和素姐这样一直过下去也不错。但一想到再过几年，他们走在一起会不会被大家称为母子。

他不敢想象那个情形。

4

素姐在新开发区看中了一套别墅，让赵辉陪她去看，房子算下来得三百多万，素姐眼睛不眨地买了。

赵辉震惊的同时，在心里盘算素姐到底有多少资产。他曾计较的年龄差，被这套别墅打败了。结婚的念头，在赵辉脑海里泡沫一样一闪而过。

只是，素姐怎么可能下嫁给他？

赵辉内心在犹豫，行动却已经在努力地让素姐对他依赖和信任。

那年七夕节，赵辉用全部的存款买了一枚钻戒，他向素姐求婚了。

素，我现在只有这么大的能力，但我可以保证让你幸福一辈子。他真诚得只差声泪俱下。

素姐哭了，多大风浪没见过，她缺的就是一个男人的爱。

结婚后，素姐很少去公司，只做幕后指挥，赵辉成了坐镇的主人。

一晃过了三四年，赵辉几乎掌控了公司的所有资源和命脉。他坐在曾属于素姐的老板桌后面，时常心中无限感慨，牺牲了多少，才换来这一切。

他背叛了曾经相爱的女友，失去了同龄人应有的快乐，丢掉了享受爱情的权利。

爱情啊，谁不渴望爱情。

他记起了前女友，分手那天哭得像天都要塌了。他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以一个成功男人的姿态去看看她。

赵辉打了前女友的电话，已经成了空号。他从其他同学那里辗转打听到，自从他们分手，女孩受打击患上抑郁症，被她家人接回了老家。过了两年，她跳湖死了。

虽然赵辉想过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她已经结婚嫁人，却不曾想过会这么惨痛。他第一次感到愧疚，像一条绳子把他勒得喘不过气来。

随后有股怨恨在赵辉的心中升起，他恨自己禁不起诱惑，也恨素姐为什么要选择他。

他忘记了，是他费尽心机要攀上素姐的高枝。

有些东西，似乎只可以用金钱来弥补。比如对前女友的亏欠，比如他的空虚。

5

赵辉给前女友家匿名资助了十万块钱，还悄悄去女孩自杀的湖边祭奠过。他以为这样会得到心安。

他用一个远亲的名义在外面成立自己的公司，早晚有一天他要离开素姐。

素姐对赵辉从未怀疑过，她日久发福，身体越来越沉重，以前还希望用各种方法怀个孩子，都没能成功。随着年岁大了，连这点渴望也没了。

最主要的是，赵辉对一个将近五十岁的老女人，再提不起半点兴趣。面子上还勉强过得去，床上是真不行了。

素姐最初还埋怨，吵得多了，俩人连话也少了。

赵辉开始在外面大把找女人，是在三十四岁这年。他的十年青春都给了素姐，他要补补亏。

他挑的女人清一色都有前女友的影子，却只是玩玩游戏，直到遇到一个叫阿莲的女孩，赵辉的心动了。

十八岁的阿莲，清水出芙蓉的阿莲，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从眉眼到身段都像极了他心中的那个影子，他甚至怀疑是前女友的转世。

赵辉买了一套房子，让阿莲住在那里。他养着她，几乎每天都要抽空去那里吃饭。他还张扬地带着阿莲出席宴请，那么无所畏惧，好像在给素姐投递什么讯号。

他已经做好和素姐撕破脸皮的准备，有些风声不可能透不出去。

没过两个月，阿莲怀孕了，赵辉毫不犹豫地说，生下来，我们结婚。

他开始筹策一场离婚大战，或许从十几年前开始，他已经在等待这个机会的到来。素姐的公司基本在他手里，他随时随地可以架空她，而且他还有自己的退路，还怕什么呢？

赵辉胸有成竹地回去和素姐提了离婚。素姐波澜不惊地问，你想好了？

赵辉说想好了。

素姐笑了一下，那你可以走了。

赵辉很诧异素姐会这么痛快，他迷茫地看了她一眼。素姐又笑了，我说你可以走了，但一分钱都没有。

赵辉冷笑，我为公司卖命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以为我会净身出户？

赵辉要的是钱，他开口要五千万。

素姐说，我们可以试试，你拿不走五千万。

6

素姐扔给他一个厚厚的文件袋，里面有关于他见不得光的一切。他从她的公司挖走的每一个单子，他为了站稳脚跟去贿赂所谓关键人物，他好大喜功将不合格次品包装成优等品卖给某个大客户，他与包括公司某员工在内的五个以上的有夫之妇有过奸情，他和阿莲以夫妻名义同居重婚……

在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时，素姐已经不动声色地，利用她的钱和关系网，对他展开了密不透风的全方位调查取证。这里头的桩桩件件，拎出来足以使他声败名裂乃至锒铛入狱。

他太小看她的实力了，他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赵辉灰头土脸地求素姐，能给他留条活路。

素姐一脸笑意，她一笑鼻子还会皱在一起，只是这笑看起来那么邪魅和恐怖。

她说，从他来她的公司那天起，她就把他的底细查的一清二楚。他有女朋友，他的家庭，他是个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人。但那时的素姐爱他，不然也不会为了得到他主动献身，也不会放手教他做生意。

他在外面风流快活，花天酒地，还有他给前女友家的十万块，素姐不言语不代表不知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他，只有一个期盼，他玩够了还能回家。

可他不仅要走，还妄想带走她的公司和钱，连一丝旧情都不顾及。

素姐丢给赵辉一个背包，这里面是五十万，你为公司卖力了十几年，这是你该得的。还有离婚协议，你可以签字走人，去找你的阿莲恩恩爱爱过下半生了。

五十万？打发要饭的呢。赵辉怒火冲天地把离婚协议撕得粉碎。

你来时只带着一个身体，现在拿着你的卖身钱滚蛋。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这个狗杂碎。

素姐像是被上了发条，不停地骂着。辱骂一句句冰雹一样砸在他的身上。

赵辉瞪着她，一颗火球在他胸腔中蹿来蹿去。

他爆炸了。

7

赵辉看着被一团血色包围的素姐，倒在自己的面前，那把水果刀不偏不倚地刺在她胸口的位置。

他颓废地跌坐在地板上，在惊慌和恐惧过后，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未来瞬间支离破碎。

素姐到死也不会想到，会死在枕边人手里。

他打开素姐给他的那个包，里面除了钱，还有一套衣服，是他第一次出现在素姐办公室时穿的那套廉价西服，他还记得是花五十块钱在地摊上买的。

这些年良心丢了，本也忘了。

他换上那套干净的衣服，给阿莲打了个电话。阿莲正在医院做孕检。

听说阿莲肚子里的孩子一切都好，他笑了，又哭了。他把那五十万，放在和阿莲一起生活过的小房子里。这些钱是他用身体挣来的，可以留给他孩子花。

他没脸见阿莲。

他无比留恋地看了一眼房子，然后穿着那套五十块的西服，去他该去的地方。

一路上风吹得凌冽，他的脑子极度清醒。

他想起前女友分手那天哭着问他，你爱我吗？他想起向素姐求婚那刻，素姐问他，你爱我吗？他想起第一次把阿莲压在身底时阿莲问他，你爱我吗？

他真的爱过她们吗？每次他都回答爱，其实他根本不配爱情这两个字。

在女人的世界，爱情是比生命重要的东西。在有些男人的概念里，爱情或许只是一句信口开河的玩笑。

天上下雪了，他第一次去素姐公司拉广告那天，也是个雪天。他身上的单薄西服湿透了，素姐问他，你冷吗？他的心却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