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个姑奶奶,对我们都非常好
一个是爷爷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姓周。一个是爷爷被收养后家里的妹妹,姓江。江姑奶奶就是前文里提到的姑奶奶。
今天想写的是周姑奶奶。我们那个地方唤她做“姑婆婆”。
姑婆婆嫁在我们组隔壁组里,很近,爷爷没成家时孤苦伶仃,姑婆婆常常接济。她是我们那块儿有名的“巫婆”。看相算命看风水,除秽驱邪化符水。样样都行。常有人从很远的地方来找她。她应了别人的事儿,一般不收钱,只收香,纸,蜡烛,一斤糖啊一个罐头之类。收的最贵重的大概是一匹布。
我和我哥小时候读书都还行,在大队的小学里都算是有名儿的。姑婆婆很喜爱我们两个。我还拜了她的女儿,我唤做姑妈,做了干妈。亲上加亲。
她也经常到我们家里,与奶奶一起聊天。看到我和哥哥,都是非常慈爱的眼神。她的牙不好,掉了一些,烂了一些,所以说话总有点儿漏风。那天我坐在奶奶身边的小板凳上,记得是春末夏初的一个午后,门口的枣子树上那些极好看的星星点点的花儿都谢了,密密麻麻的小枣子挂满了枝头。
我有点儿犯困,眯着眼睛就想打盹儿。这时候姑婆婆指着台阶下长得最高的那颗椿天树,语气缓缓地:你有么事好担心,你的两个孙儿将来要站到高处去的,就是会晚一点儿。
说完缓缓叹一口气,那声“唉……”拖的长长的,让我的瞌睡都跑了,只觉得沉甸甸的,十分难受。
姑婆婆摸着她的拐棍儿,站起来。说一声“回克!”就头也不回,也不理会奶奶留她吃饭的话语,自顾走了。我站起身目送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草垛之后。
没过多久,爸爸就生病了,整整三年,我们想念爸爸,只能去医院看望他。妈妈常期在医院呆着照顾爸爸,只在农忙和住院费要缴纳的时候才回家来。这期间爷爷奶奶带着我和哥哥,又要忙地里的事儿。我和哥哥皮的不行。我是个女孩儿会爬树掏鸟窝,跟着哥哥到处挖泥鳅黄鳝,回去就是一身泥。吃桑葚儿吃的一嘴乌漆麻黑,从草垛子上往下跳,钓青蛙,放牛,打猪草,逮蜈蚣,到处祸害小棉骨朵儿。还有一次趴在大舅舅家里的黄瓜地里,祸害了三分地的黄瓜和苗,还有什么挖红薯,砍甘蔗,拔人家的花生…….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养成我骨子里的天不怕地不怕。
最后的最后,医院让爸爸回家来。那不到半年的时光里,爸爸常常虚弱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家里人进进出出,有时候说话,有时候只是坐着。
我记得最鲜明的一件事儿。是一个黄昏,电灯的光有些昏黄,从家门口望向菜园,有轻轻涌动的薄雾,鼻子里还能嗅到烟火的气息,左邻右舍都开始烧火做晚饭了。
我从门口跑进屋,跟爸爸响亮打了声招呼。就把奶奶平时切猪草的盆,砧板还有大菜刀拿出来,一本正经开始切起猪草来。大概是我当时还哼着歌,因为感觉到爸爸一直注视着我,不免有些儿得意,一不小心就切到了手指。我“哎呀!”一声,把指头急忙塞进嘴里。爸爸惶急的叫在厨房的妈妈过来,他又把我叫到他身边去,掏出一块手绢,紧紧按在我的中指指甲上,一叠声的:姑娘啊姑娘啊,疼不?疼不?疼是疼的,可当时看着爸爸的神情,我却咯咯咯的笑起来,摇着头说不疼不疼。
后来也没有上什么药,姑婆婆第二天来,把香灰给我抹了点儿,又念叨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大概一个星期,指甲盖儿脱落了,伤口也愈合了。
姑婆婆是奶奶求着她每天都来的。她来了就不准我们呆在爸爸房间里,将我们赶的远远的。她会焚香,祷告,在供着的菩萨神位前放一个小碗,碗里用一张白纸卷成一个小筒筒,那种锥形。姑婆婆说她在求药。祷告完她也会出来,房间里就剩下爸爸躺在床上。过一会儿再进去,这个时候我们可以一起进去,那个纸筒里有时候会倒出来一些非常小颗粒的红的黄的黑的蓝色的小颗粒来,有时候没有。没有的时候姑婆婆说菩萨也没有药了……
爸爸终究没有熬过年,那年腊月二十八,姑奶奶让把我和哥哥连夜送走,我们被送到了姑妈家。腊月二十九上午又被接回去。我和哥哥跪在爸爸床前烧纸,天儿很冷。爸爸躺在床上,面上盖着一张黄纸,纸面没有起伏。我和哥哥哭的都很伤心,大人们都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就留了我和哥哥两个跪在爸爸床床前。哥哥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坐到床沿上,他轻轻把爸爸面上的纸揭开,看了爸爸一会儿,又把纸放回去。用手拉着爸爸的手,摩挲着爸爸的大手和胳膊,眼泪汩汩的从面颊上淌下来。他默默哭了一会儿,又轻轻把爸爸的手放回原处,拔起腿出去了。那时我只有八岁,见着哥哥出去了,我不知为何,一点儿也不害怕。我也爬上床去,拿手抚了抚爸爸的下巴还有脖颈,又轻轻捏了捏爸爸的手。好像一点儿都不冷,爸爸的手还是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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