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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时候，陈燕去清平市最大的地产公司当了实习生。


给大学文凭的实习生开的工资，比一些正式员工还高。


漂亮又高学历的陈燕一下子成了香饽饽，变成了集团门面。


她用人生的第一笔工资，给宋海买了个手机。


她将黑色的手机藏在身后，唰地一下秀在宋海面前：瞧，海哥，这是啥？
手机！
可贵了！
你哪来那么多钱？
老板欣赏我，让我跑业务，给我的提成比别人高 10%。


我买了俩手机，咱俩一人一个，你给我发信息，我就能收到了。


陈燕亮亮的眼睛里都是笑意。


宋海接过，陈燕亲昵地靠在他肩上。


宋海却在陈燕触到他的时候，一下子龇牙咧嘴地躲开。


咋啦！
你肩上有伤？
陈燕不由分说地拉过宋海，让他脱了上衣。


才发现他从肩到胸口，乌青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
宋海面无表情，轻声说：讨薪，被打了。


陈燕怒目：咋能打人呢？
这工地老板也太过分了！
疼不疼啊？
宋海说着不疼，但陈燕轻轻触及他的皮肤，他都一阵龇牙咧嘴。


要不咱换家工地，行不行？
陈燕急得快哭了。


宋海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没事。


清平不比深圳，这里工资没那么高。


这家已经是最高的了。


他抬头往远处眺望，【何氏地产】的牌子在烈日下耀眼。


再说，也没白挨打呢，闹了一顿后，拖欠了半年的工钱全发了。


陈燕心疼地抱住他，宋海宽慰地说：明天隔壁工地还叫我呢，他们听说我在讨薪上有经验，让我教教他们咋整。


宋海笑起来：我可是讨薪专业户，那些欠薪老板，听到我的名字就头疼。


陈燕不言语，静静地抱着他，感受宋海的心跳。


如果我能再挣多点钱就好了……海哥，你等着我……陈燕的加班时间越来越长。


你整天在公司里，赚不到大钱的。


真赚大钱，还得跑业务，当销售，卖房子。


同楼层的大姐，看着她每天加班，善意地说。


销售提成高，卖几个楼盘，就赚到八九个月的工资了。


陈燕攥着手机。


老板给她发了信息。


【晚上星月 KTV，有老板来谈业务。


你过不过来？
你不来，就帮我问问许芳。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发出了【好，我去】。


从那天开始，酒喝得越来越多、书看得越来越少。


一些不可避免的事情也发生了。


先是一个油腻的眼神，然后是一句粗鲁的浑话，变成摸向她肩的咸猪手。


她工资能拿到的钱越来越多，给宋海发的短信越来越少，喝酒喝到吐。


在洗手台里吐到嘴发苦的时候，她对那个给她递房卡的人说不。


陈燕心头的委屈突然涌上来，没有回包间，头一甩，直接去了宋海的宿舍。


海哥，你什么时候娶我啊？
我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要毕业了。


她扭头看着他。


宋海却不知为何，不敢看她。


陈燕掰过他的头：你看着我，海哥，你别不说话。


宋海的睫毛颤了颤，声音很低。


我配不上你。


你在说什么啊？
陈燕生气地拍了一下宋海，什么配不配得上！
你有毛病吧！
她颤抖着说：在你心里，我算什么啊？
求婚的事情，不应该是你对我说吗？
我都求你了，你还不愿意！
宋海低着头，努力想忘记那些奚落、调笑和无处不在的自卑。


陈燕见说不动他，慢慢地缩回自己的位置上。


她抬头，看着狭小宿舍外的一轮明月。


喃喃道：我只爱你一个人。


14……妈妈的话到此沉默了一会儿。


我忍不住问：然后呢？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


然后，一切都发生在一个月时间内。


她找了风和日丽的一天，那天是她的排卵期。


在宋海下班后拉他出来，到了个酒店。


你这是干啥？
被人知道了，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宋海急眼。


陈燕指了指地上的一提酒：我毕业了，今天庆祝，你和我一起喝。


没人看到我俩，你担心啥？
她一杯一杯灌醉宋海。


一寸寸地褪去自己的衣衫，流着眼泪抱住宋海。


她嘴角带着笑容：你就是我心里最配我的人啊。


是那个夜里分享一点蜜甜的人，是那个和她一起在站台下合影的人，是逐渐变得成熟、稳重、坚韧的少年。


……那宋海——爸爸，为什么会死呢？
你又为什么会嫁给何强？
妈妈的眼眶蓄满了眼泪。


……第二天，陈燕依然是那个陈燕，宋海依然是那个宋海。


青年黑得看不出脸红的面上，浮现出了震惊、羞涩、愧疚，最后握着陈燕的手，低声说：那你别后悔。


陈燕甜甜地笑，好。


陈燕更加坚定，宋海不再逃避。


最后一次，求你行不行？
你最漂亮了，绝对不会发生上次那样的事！
老板急得在陈燕面前发誓，我保证，绝对找人保护你！
这次的老板特别特别厉害，作陪的要一些高素质的人，你见多识广，读过大学，肯定能谈成这一单！
陈燕犹豫了一会儿，想起账上只差七百块，就能把她看中的那个小店铺给盘下，咬咬牙：行。


……你知道吗？
这个世界上，没谁能真正保护你，除了你自己。


妈妈看着十四岁的我，眼神深不见底。


那些刻意的讨好，有意识的接近，不过是伪装。


她吃吃地笑了起来。


那夜酒宴，她喝到神志不清。


迷迷糊糊地跟着保护她的人，兜兜转转却进了豪华的酒店房间。


一片黑暗中，有人靠近了一身酒气的她。


那天晚上来的人，就是何强。


那个再三发誓的老板，将她当作一份礼物，献给了贵客。


但其实他并没有碰我。


妈妈皱起眉头，努力回想那日的情景。


那时三十出头的何强，出乎意料地和妈妈保持了距离。


他绅士的行为，让酒醒过后的妈妈充满感激。


他甚至给了一张名片：陈小姐，以后有需要的时候，可以找我。


他深情的目光，让在酒局中混迹已久的妈妈一下子懂了。


但她仍然感激他的行为。


谢谢，一定。


莫名的心绪，她离开那个豪华房间时回头看了一眼。


房间里的何强，隐藏在半明半暗的光下，让人看不真切。


……后来呢？
后来，妈妈的语气冰冰凉凉，不起波澜，我拿到那个月的工资后就辞职了，等着宋海拿到那个月的工资，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盘店铺，做买卖了。


那之后的每一刻，我都在期盼着，直到——……宋海在何氏集团的工地上高空作业，一脚踩空，绳索断裂，钢筋贯体而亡。


她给那个姓何的大老板打了电话，老板很快和她见了面。


陈燕抱着宋海的遗像，如同被抽走灵魂的木偶，神思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看着何强，冷静地说：何先生，很抱歉打扰您。


只是我觉得，本作为安全保障的绳索断裂了，这当中有很大的问题。


我和工头反映，他不理我，所以我想到来找您。


她强撑镇定：如果是绳索的质量问题，我觉得，那么至少可以选择更换和重新检查这一批绳索，让后来的工人安全得到保障。


我了解到，何氏集团几乎开发了清平市所有的楼盘，如果能借此重新检查，那么逝者也算……有意义三个字，陈燕说得很轻很轻。


何强认真地听完她说话，没有打断她，也没有安慰她。


他说：谢谢陈小姐的反馈，您的意见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真诚地对她说：我们一定会的。


何氏一定会的。


好，谢谢。


陈燕挂着惨白的笑容，失神落魄地离开。


到了电梯门口，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和何强道谢，于是又折返回去。


……那天，我听到了他打电话。


他说，把 B 区工地的所有劣质安全绳和安全帽换掉，小心防备检查。


其他地区的工地不必换，成本不划算。


……出事的概率太低了，全换了绳子成本太高，经济上不合算。


就换 B 区的就好，检查的人只去 B 区。


……原来他知道。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


……但其实这也不是我最恨他的地方。


妈妈的眼里带着淡漠。


在我看到尸检报告前。


左腿骨折。


被打的。


讨薪的头子，工头的噩梦。


所以他才一脚踩空。


失足掉下高空。


我恨他，我发誓会让他付出代价。


毕业后，陈燕没有去开店。


她怀孕了。


她在何氏地产找了份工作，一副为情所伤、全然扑在工作中的模样。


作为一个丧偶孕妇，当面对那个 KTV 后没有乘火打劫、面对她意见真诚善良的何总时，她总是会恰当地露出羞涩的面孔。


坚韧、善良，如同沙漠中开出的小白花。


她能力也很强，成了公司的中流砥柱，花了五年，爬到了总经理的位置。


命运坎坷的单亲妈妈，总是最惹人怜惜。


后来的故事自然而然。


一切发展得非常顺利。


出乎意料，何强真正地爱着妈妈。


一切无理条件，他都接受了。


陈燕与何强，在我七岁那年，结了婚。


后来，我叫他海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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