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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要求改完了第三版稿，发到对方邮箱，已经是深夜了。

陆禹从喉咙口溢出一声长长的气声，听起来像不知名的野兽怪叫，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晰。小出租屋里隔音差，静得甚至能听见隔壁屋起夜上厕所的声音。

她才顾不上那么多，一下子躺倒在椅背上。

手机还在振动，而她连扭一下脖子都疼。

陆禹保持平躺的姿势，将手伸向桌面，解锁了手机，是父亲发来微信。

“阿棠，这个月发工资了没，奶奶要请护工，需要点钱。”

她没回，查看了银行卡余额。发现只剩两千块钱，而这个月的房租也还没交。

陆禹才发现，比起刚才，现在才是真正的身心俱疲。

于是她打算再多当一会儿的鸵鸟，删除了对话框，眼不见为净。

手机被握在手里，又振动了几声。

“烦死了，有完没完？”

骂错人了，陆禹还以为父亲又来了消息，点开微信才发现，是有人在沉寂已久的微信群里发消息。

“呦，大少爷终于想开了决定回国了，需不需要我去接你啊？”

“不用，我和朋友一块回来，有人接了。”

后来的消息她没再看。陆禹熄灭屏幕，将手机倒放在桌面，可振动声仍旧屡屡传来。陆禹一点也不关心他们聊的什么，只觉得他们聊天的语气越是亲密，她就越是厌恶。

短短两三句话，在她脑内不断重复，像是带了滚动字幕，一呆就是一整天。

一直到下班。

“温棠—”

陆禹这才回过神。

同事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这款产品的受众都是女性，不应该用这么沉重的色彩。稍微轻快一点，用一些马卡龙色，添加一些可爱元素。”

陆禹木然地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天都在走神。

同事走后，她又盯着电脑上笑的小女生，盯了一会儿，觉得她其实是苦笑。

就像已经改过第四遍稿的陆禹，马上就要笑不出来。

按要求改了稿子，对方总算通过。正好卡在下班时间。

陆禹走出大厦，才发现今天天气好的不太现实。

连下了好几天的雨，这会儿竟然出了太阳。血色残阳照映脸庞，道路也染上淡淡的橙彩。

人行道上亮着红灯。陆禹停住脚。

她清楚不过自己今天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原因。

一切皆源自于她昨晚在群里看到的一个人名。

苏静雅。

这名字已经好久没有听到。

如今她和这伙人也很少联系。当初一起玩的那帮人里，她考的地方离家最远。几年前为了父母重新回到关城，但该断的联系还是断了，也没知会他们的必要。

失神的理由也很简单，不过就是苏静雅回来了。

上一次见到苏静雅是在六七年前。

陆禹刚高考完，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享受着高考后的暑假，也是过一天就少一天的分离倒计时。

家里早给苏静雅安排好了，让他出国念书。但苏静雅还是想体验一把高考。

考完英语，他第一个从考场里出来。记者们争先恐后采访他。

那时苏静雅正是少年，骨子里带点叛逆。记者们问他这么早出来是不是题目简单。

苏静雅摇摇头，说他早就被家人安排出国，就想来体验一下高考是什么感觉。

被压抑太久的灵魂以这样恶趣的方式被宣泄，苏静雅觉得畅快无比。

当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记者的表情，就像吞了苍蝇一样尴尬。陆禹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眼角溢出泪来。

“好了，今天天气不错，风筝应该能飞得很高。”

苏静雅拉了一把陆禹起来。

两人沿着山坡跑。短刺的小草从山坡冒出，像是男人理的寸头，山坡上青葱一片，承载着年少时的欢声笑语。

一阵大风刮过，风筝挣断了线飞远，陆禹慌乱地收线，已经晚了。风筝晃晃悠悠升空，逐渐远离视线。

“啊，线怎么突然断了。”

陆禹懊恼地垂着头，侧过头看苏静雅的神情。

这可是他熬了两个夜做的风筝。

苏静雅抚摩着虎口的伤痕，淡淡摇头：“没事，到时候再给你做一个。到我出国前，我一天做一个风筝，多到能留着等我回来放。”

陆禹笑着应声，却知道下一次见面遥遥无期。

“哗啦”一声，一辆电动车从她身边驶过，陆禹抬头，原来是绿灯亮了。

高考前，陆禹就暗自做了决定一定要考出塘镇，去很远的地方。这个决定她谁也没说，包括苏静雅。

那时没考虑太多，她只想赶紧脱离窒息的家庭，却把苏静雅给忘了。陆禹自认为对得起所有人，却在昨天看见这个鲜久未闻的名字，蓦然觉得心痛。

那时他一定很失望。

当年苏静雅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阿棠，就算我去了国外，我们也经常打电话好不好？我不会忘了你，你也不要忘记我。”

陆禹风淡云轻地点点头。这样还不够，苏静雅非要和她盖章，陆禹碰到他湿热的拇指，胡闹似的许下一个约定，一个从盖章开始就已经作废的约定。

酒店大厅里，男人端坐在沙发上，滑动着手机看消息。这家酒店是杨雯曼的丈夫定的，偏商务型，来来回回的都是拖着行李箱进出的人。有些年轻女性频频看向沙发处，在同年龄段的男性里，苏静雅的气质和长相都算优越。有几个开朗的女孩甚至大着胆子上前要联系方式。

苏静雅正要出声拒绝。

杨雯曼背着大提琴下楼。

“等很久了吧？”

“我的女伴来了，不好意思。”苏静雅起身走向她。

知道他不是单身，女人失落地离开。

杨雯曼来的正巧，巧得让苏静雅疑心她是不是故意看热闹。

苏静雅顺手接过她的背包。两人信步朝外走。

手机频繁响动着，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说要给他办个接风宴。消息不断被刷新，苏静雅从上往下看了一遍，陆禹始终没有出来说话。

“看什么呢？那么入迷？”

从走出酒店就听到他的手机一直在响。

苏静雅收起手机。

“没事。”

“上车。”

刚结束完演出，杨雯曼的丈夫就来接她了。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谢尤今缓缓降下车窗。

杨雯曼和丈夫是大学同学，恋爱长跑十年，在去年秋天，两人结了婚。

谢尤今小心翼翼扶着车门，害怕磕到她的头，杨雯曼则是提着裙摆，含羞带嗔坐进副驾驶位。

谢尤今又绕到后备箱，将两人的行李都放了进去。

杨雯曼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搭话，字里行间是燕尔夫妻的甜蜜和幸福。

“都说让你忙就不要来了，我和闻柝让止境来接了。”

“止境没告诉你们吧？他的诊所今天比较忙，他走不开。”

谢尤今扣上安全带，扶上方向盘：“反正我来也是一样，还能早点见到我老婆。”

杨雯曼被他逗得脸红彤彤的，就和街道上的落日一样。

苏静雅早习惯了他们旁若无人的相处模式，也自觉当个工具人，此时禁声坐在后座，和谁一来一回发着短信。

车子停在人行道前。在他低头看手机的时刻。陆禹急匆匆走过人行道，眼前的电子数字不断倒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