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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清歌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没有。”然后还是很耐心地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在宣纸上书写，“我姓江，‘可惜异香珠箔外，不辞清唱玉尊前’的清辞。”
谢时峥现在还听不懂听不懂这些文邹邹的诗词，只是默默把江清歌的话记在心里，然后集中注意力地跟着江清歌的动作去记住那三个字。
写完了以后，谢时峥又抬起头问：“那我的名字怎么写？”
江清歌有些诧异：“你不会写你的名字？”
“嗯。”谢时峥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没人教过我。”
江清歌微微回忆了一下，然后又教着他写下“谢时峥”三个字：“砚与笔墨乃舟船，论功次第谁能攀。这个应当是殿下的名字。”
“我的名字含着的那句诗又是什么意思？”
江清歌想了想说：“希望你文采斐然。”
“哦。”谢时峥有几分失落，却也不气馁只是在江清歌放开他的手后，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写了一遍又一遍的。
江清歌知他学习东西快，又教了他几句诗后便放他下课了。
……
转眼之间，便到了除夕夜。
这半年里，江清歌时不时带些好吃的给谢时峥，将原本瘦唧唧的小男孩给养得长高了一大截，身子骨看着也结实了不少，站直了身子以后差不多会到江清歌的鼻子那里。
今天宫里举行宴会，上至妃嫔帝王，下至宫女太监都自得其乐，在浓浓的宫宴氛围当中热闹得不行。
江清歌没在宫宴上看到谢时峥，一问才知道往年妍妃还未沉冤昭雪的时候陛下不想看到谢时峥，宫宴名单上便没有他的名字，久而久之大家就都把这个皇子给忘在了脑后。
今年陛下没有提及，礼部也就把他给忘了。
江清歌人在宴会里喝酒，心思却已经飘远了。
也不知道谢时峥这会是不是又是一个人待在冷清的冷宫里。
宫宴还没散，江清歌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席。
等他赶到冷宫的时候却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九皇子殿下？”江清歌提着宫灯试探着喊了喊他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应当是去哪里过节了。
江清歌刚放下心来，一个路过的宫女就忽然开口说：“江大人，你是在找九殿下吗？”
“对。”江清歌转过身温和地看向那个宫女，“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宫女犹豫了一下说：“他好像在后面的乱葬岗里。”
“乱葬岗？”
江清歌顺着宫女所指的方向来到冷宫里的乱葬岗，就看见谢时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跪在一个无名的坟墓之ᴊsɢ前，和外界团团圆圆欢天喜地的气氛截然不同。
听到脚步声，谢时峥微微抬起头，就看见江清歌穿着一身青衣，站在自己身边，然后慢慢跪了下去。
谢时峥瞳孔微缩，有些惊讶地喊：“先生？”
“嗯。”江清歌在坟前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来问，“是来祭拜你母妃吗？”
谢时峥点点头说：“对，先生其实不需要跪的。”
江清歌摇了摇头说：“无碍，一个被冤枉了那么多年的女子，这一跪就当是我们这些局外人对她的惋惜和歉意。”
谢时峥沉默了一下问：“先生不用去宫宴吗？”
“我提前跑了。”江清歌轻笑一声，伸处白皙纤细的手去拉他，“除夕节可不该是在坟墓旁过的，跟我走？”
谢时峥眼睛一亮，搭着他的手站起来问：“去哪里？”
牵住他手的江清歌却皱了皱眉，谢时峥的手实在是太冰了，他一个孩子冷成这样，只怕回去又要病上好几天。
江清歌说：“我给你的那一件披风呢？你怎么不穿？”
谢时峥知道江清歌指的是他给自己的那一件带着栀子花香味的披风，于是开口回答道：“衣服是白色的，我怕弄脏了，舍不得，那毕竟是先生送我的第一件东西。”
江清歌看他分明脸都冻得发白了，嘴中却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于是说：“胡闹，衣服脏了就脏了，人要是冷病了怎么办？”
谢时峥说：“反正病会好。”
江清歌敲了一下他的脑门，然后将自己的狐裘解下来披在谢时峥的肩膀上。
谢时峥顿时愣了一下，然后就要拒绝：“我不用狐裘，先生你穿着就好了，不然到时候冷到了怎么办？”
江清歌不理会他的拒绝说：“你也知道衣服穿少了会冷到？放心吧，我比你大，这点风还受的住，你以后记得要多穿点了，别让我担心。”
这话倒是真的，即便江清歌不穿狐裘，身上的衣服也足够保暖。
谢时峥被江清歌温暖的狐裘包裹着，鼻尖立刻萦绕上了那一股熟悉的栀子花香，身上立刻就温暖了起来。
他微微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抬头的时候，眼眶有些微红，他却执拗地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江清歌只当没有看见他的眼泪，岔开了话题问：“你吃饭了吗？”
谢时峥摇摇头：“还没有，我……我还不饿。”
声音有些局促。
江清歌笑了笑，变魔术似的从怀里拿出一个用手帕包好的肉包递给他说：“这是我从宴会上给你带的，你可以先垫垫肚子，晚上去我那里再给你煮别的吃的。”
谢时峥接过肉包，拳头大小的肉包已经在江清歌来的路上凉了，但谢时峥看着肉包就是莫名地鼻头一酸，忍了好一会儿才憋下去翻涌的情绪，对着肉包咬了一小口。
江清歌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开始盘算着要帮助他搬出冷宫，然后说：“等过几天我会挑个合适的时间在陛下面前提一提你现在的情况。”
到底他们是父子，陛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谢时峥过成现在这样才对。
除非陛下根本就不知道谢时峥的情况，也想不起来有关谢时峥的事情。
谢时峥愣了一下，却问：“先生，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我并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东西啊。
江清歌笑着反问：“你叫我什么？”
谢时峥又乖乖重复了一遍：“先生。”
喊完，谢时峥自己先笑了起来：“就因为这个吗？”
“不然呢？难不成是图你可怜巴巴的？”江清歌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谢时峥跑过去牵住江清歌的手：“那先生不会嫌弃我？”
“不会。”
谢时峥微微勾唇，放下心来，可随即又想到江清歌除了他以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学生，太子、大公主、二皇子……全部都是他的弟子。
如今江清歌因为他们之间的师徒关系而对他好，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也会对其他的学生那么好。
而一但他们之间的师徒关系不复存在，那么江清歌很有可能也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过问他的事情。
这样一想，谢时峥的心里立刻就冷了下来，面上的雀跃也消失不见了。
江清歌没注意到这点小细节，只当是谢时峥没有想问的了，十分自然地带着他给他换了一身小太监的衣服，随便化了个妆，就带着他顺利离开了宫里。
马车行驶向江清歌的府邸，江清歌看着安静坐在身边偷看外面街景的谢时峥问：“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谢时峥摇了摇头说：“没有，先生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好养倒是好养，但估计他之所以这么回答，大概率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吃到过什么好东西。
心里又开始心疼起谢时峥，江清歌暗怪自己真是个烂好人，不过既然已经决定要把谢时峥尽可能地培养成一个根正苗红的人，那么对他好一些，总不至于让他的心思变得和书里那样阴暗扭曲。
这么一想，江清歌的思绪就飘远了：“要不今天带你吃火锅吧。”
谢时峥微微瞪大眼睛：“火锅？那是什么？”
江清歌微微勾起唇角，开始为这个时代的人没有办法品尝到火锅这种美食而遗憾。
“待会你就知道了。”江清歌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描述，干脆卖了个关子。
回到府里，管家就立刻喜气洋洋地迎了上来说：“大人，火锅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您了。”
江清歌点点头说：“嗯，久等了，跟大伙说可以开吃了。”
任由侍女皎月帮自己取下厚厚的白色狐裘，江清歌牵着谢时峥走到庭院里。
刚来的庭院谢时峥就惊呆了，只见侍女小厮都围坐在长长的木桌子前，桌子中央放了一大个石锅，下面烧着柴火，石锅里面煮着满满的一锅红彤彤的汤。
光是看着，谢时峥就能想象得到那个汤有多辣。
不过最让谢时峥惊奇的是这些下人们的态度，他们好像根本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一样，看见江清歌走进来，一个个跟他打了一声招呼以后就开始往石锅里面放菜，各自聊起来天，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谢时峥皱了皱眉，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江清歌，却见他唇角含着浅淡的笑意，眉眼尽是温柔，一袭青衣却衬得他满身都是人间烟火色。
先生现在心情很好。
谢时峥抿了抿唇，终究没有问出心中的疑惑，而是乖巧地跟着江清歌和下人们一起围坐在了木桌前，等着吃火锅。
要是可以和先生两个人单独吃饭就好了，非得和这些人坐在一起干嘛？
坐下来谢时峥就发现了不同，他们这一桌的石锅中间有一层夹板把汤分成了一红一白两份，红的看起来很辣，白的则似乎是清汤。
谢时峥这下忍不住问出了声：“先生，这锅为什么要做成这样太极图一样一红一白的样子呢？”
江清歌还没开口，坐在一旁的管家就抢着说：“大人他吃不得辣，每次吃完都要咳好久，夜里还容易肚子疼。可他偏偏就喜欢吃辣，我们就给他把辣锅和清汤的分开了，他吃清汤，我们吃辣锅。”
说完管家还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你待会可得仔细盯着一点你的先生，别让他又偷吃了。”
闻言，谢时峥朝江清歌看去，只见那人似乎有几分不好意思，有些不满地瞪了一眼管家，却也不是真的生气地说：“就你嘴多嘴，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还需要别人盯着。”
管家淡笑不语，此时锅里的食物煮熟了，皎月开心地说了一声：“可以吃了！”
江清歌点点头：“大家开动吧。”
大家立刻拿起筷子开始一起往那锅里把煮熟了的肉片蔬菜夹到自己碗里。
谢时峥一边盯着江清歌的动作，一边自己也尝了尝火锅的味道。
想着清汤是专门留给江清歌吃的，谢时峥便只夹了辣锅里的菜。
谁知道他一口咬下去整个人就瞪大了眼睛，嘴里麻成一片，只知道赶忙把嘴里的东西给吐了出来。
实在是太辣了。
一旁看着他被辣成这样的江清歌立刻哈哈大笑，然后适时地递给他一杯温水说：“你第一次吃，被辣到也正常，喝口水缓一会吧。”
谢时峥接过水往嘴里灌，没一会儿也就缓过来了。
管家也笑着说：“我第一次也这样，你多试试就好了，冬天吃辣的身上才暖和。”
“你别忽悠他吃辣的。”江清歌拍了拍谢时峥的肩膀，“你跟我一起吃清汤就好了，你毕竟还小，别待会辣得难受了。”
谢时峥看了看江清歌，然后点点头说：“那我跟先生一起吃清汤的。”
“嗯。”江清歌应了一声，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又和周围的人喝了起来。
坐在火锅前吃了一会儿，谢时峥就感觉自己的身上开始变得暖洋洋的，也被周围这热闹的气氛一影响，整个ᴊsɢ人的心情也越发愉悦了起来。
吃过饭后，几个小厮推推嚷嚷地来到江清歌身前，声音不整齐地跟江清歌说：“祝大人新年快乐！”
说完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有些忐忑。
江清歌却温和一笑，从荷包里拿出几个装了铜板的红包一人给了他们一个，然后说：“新年快乐。”
谢时峥双眼紧盯着江清歌给出去的红包，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的衣摆。
他也想要先生给的红包，先生会给他吗？
有了几个人带头，接下来陆陆续续便有侍女侍卫围了过来给江清歌拜年，江清歌也都一一给出去了红包。
红包里的钱虽然不多，但看得出来大伙的心情都更加愉悦了起来。
等府邸里的众人都跟江清歌拜完年，抬着吃完的碗筷下去清洗以后，江清歌才稍稍歇了口气，靠着桌子喝了杯茶，目光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年。
江清歌对谢时峥说：“九殿下不跟你的先生拜个年吗？”
谢时峥心里早就想跟江清歌也拜个年了，于是抬起头来喊了一声：“先生新年快乐。”
江清歌从怀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包递给他：“给你包了个大的红包。”
江清歌一直想找个机会给谢时峥一笔钱，直接给他怕让他自尊心受挫，于是就借了拜年这个机会给了他一个大红包。
谢时峥握着手里厚实的红包，摩挲了一下它的厚度，心里有几分甜和难以言说的酸涩。
“谢谢先生。”
江清歌揉了揉他的头站起来问：“去不去逛除夕的夜市？”
谢时峥一愣，惊喜道：“可以吗？我今晚不回宫了吗？”
“嗯，今天不回去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江清歌想了想说，“今晚应该会有烟火晚会，还可以看灯。”
谢时峥站起来主动牵住江清歌的手说：“想去。”
江清歌感受了一下谢时峥的手心的温度——已经不再冰凉，看样子吃一顿火锅确实可以暖身。
管家刘鹏驾着车带他们上了街，在拥挤的集市上停了下来。
江清歌撩开车帘率先下了车，带着谢时峥穿过人潮，化身成了热闹人海里的两条鱼。
谢时峥跟在他身后，一开始好奇地左右看，到了后来他的目光只停留在江清歌的背影上。
周围的一切在某一瞬间变得不再真实，灯火阑珊也变得虚幻，连声音都远去，只有江清歌是真实的，只有胸口的悸动是真实的。
谢时峥看见江清歌忽然停了下来，一个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的侍女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个小姐用面纱遮着面，略带几分羞涩地拿出一个荷包递给江清歌说：“公子，可以认识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