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无意间的话让我恨她几十年
这幢老式筒子楼里住着三十三户人家,因为地处远郊,加之租金便宜,所以住户可谓五湖四海,各式各样,尤以外来务工人员居多。
我搬来这里,是为了远离那个家。我有一母,和她在一起总是争吵不断,离家前,我又和她大吵了一架,她让我滚得远远的,最好永远不要回来,我遂她心愿就是。
住户之间走动很多,我经常到别家蹭饭吃,唯有隔壁林老爷子家我从来也没有去过。据说,林老爷子以前是警察,专门训练警犬的。退休后,他依旧热衷养狗。我天生怕狗,所以从未去林老爷子家走动。
林老爷子养的狗叫阿三。阿三绝对是狗中的翘楚,它的眼神神秘深邃,似乎能洞穿一切世间沧桑。
退休后,林老爷子开了一家心理诊所。我经常看到有人吹锣打鼓地来感谢林老爷子,便好奇地问邻居大婶怎么回事。
邻居大婶告诉我,林老爷子治疗医术高明,最擅长治疗失忆症。几年来,他治好过不少人。
失忆症!我之所以这么惊奇,是因为我也是一名失忆症患者。我越来越好奇,想知道林老爷子到底是如何医治的。
小区里有位特殊的居民——墨大娘。墨大娘是筒子楼里的原住民,一辈子孤苦无依,早年嫁人后,不到三年,丈夫因出公差遇难。她一生无子,靠邻里间帮忙照顾过活。
这几年,老太太岁数越来越大,生活有些困难。于是一日三餐成了公众行为,一日一轮。我既搬来,自然不能坏了学雷锋的好规矩,每到周一,墨老太的起食饮居通归我管。这几天老太突然病了,大家更是想着法地给她做些称心的吃食。
我赶去菜市场,专门买了条鱼,炖了汤给老太太送去。午饭后,我在她厨房帮着擦洗餐具,听到有人进来,隔帘子望一眼,是林老爷子正在客厅和墨老太聊天。
两个人聊起年轻时的往事。墨老太叹了口气,说:“多少年了,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人总归逃不过生老病死。”林老爷子宽慰墨老太。
“可我总想再看他一眼,但人老了脑袋就不好使,最近我忘性越来越大,以前睡觉时还能梦到他,现在怎么努力都想不起,他死得太突然、太早,连照片都找不到一张。”墨老太说着哭了起来。
我曾听一些老人们讲过墨老太的事,那时她和她青梅竹马喜结连理,天不遂人愿,丈夫被外派到深山野林搞科研,一去不返,她一等三年,等来的不是情郎,却是噩耗。
那种锥心刺骨的痛,即使旁观者,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听她一字一句道来,也感同身受。
后来人们劝她再嫁,趁年轻要为以后想,可别人说什么她都无动于衷,有人骂她傻,可她就这样傻傻地耗着,一直耗过青春年华,一直耗到满脸褶,这么多年一个人过日子,从未听她抱怨过一句。
突然,林老爷子问道:“有没有他年轻时留下的东西?”
我将脑袋探出去,看到墨大娘翻箱倒柜,转过身时,手里多了一只钢笔。是以前的样式和牌子,熠熠生辉,和新的一样,像从没用过。她望着笔的脸霎时花一样:“这还是他结婚时给我的定情物。”
林老爷子说:“我帮你。”
林老爷把笔拿过来,唤醒趴在一边睡觉的阿三,把笔放在它鼻子处。阿三噌地站起来,异常兴奋,“呼哧呼哧”在钢笔上嗅了半天,才把目标转移到墨老太身上。
阿三围着墨老太转圈子,一边转圈子一边在她身上闻来闻去。
兴奋地叫了几声后,阿三扭头望了望林老爷子,似是等待命令,林老爷子对阿三点了点头,阿三突然向墨老太扑去,接着便不见了!
阿三像一支箭,钻进了墨老太的身体!与此同时,墨老太倒在身后的躺椅上,昏沉睡去。
林老爷子坐在墨老太对面,点燃一支烟,慢慢吞云吐雾。不过几分钟,我看到墨老太做梦一样大喊大叫起来,双手在空气中不停抓,像要竭力抓住些什么,嘴里唤着:“阿德,阿德,是你吗!?”
眼泪不知何时从墨老太眼里流出,顺着脸颊脖颈,洇湿一大片。
林老爷子吸完最后一口烟,对墨老太轻声喊道:“好了,该出来了。”接着,阿三从墨老太身体里一跃而出。墨老太醒过来后,久久不能平复,一把攥住林老爷子的手:“谢谢你老林……”
林老爷子拍了拍阿三的脑袋,说:“要谢就谢我家阿三吧。”
2.寻找记忆
墨老太是第二天去世的,走时脸上挂着笑容。筒子楼的住户们凑了钱,把墨老太安葬了。
回到筒子楼,我头一次拜访林老爷子。他客气地把我让进门,给我倒了一杯水,笑着说:“昨天的事你都看见了吧?我知道你一直躲在厨房。”
我只能承认,随即问道:“阿三它……”
林老爷子淡淡地说:“年轻人,你丢过东西吗?你大概不清楚,记忆这东西也会丢,人们忘记某些事和人,总以为是自己老了病了,脑袋不好使,实际上是把那些都丢在身体里。”
我听得糊里糊涂:“您老到底什么意思?”
“阿三不是一条普通的狗,它能闻到记忆的味道。”林老爷子说。
“记忆?”我惊诧,“味道?”
林老爷子继续说:“昨天的事你都看到了,那支钢笔是墨老太和丈夫结婚时,丈夫送给她的。如果我说钢笔上残留着记忆的味道,而阿三能够闻到那股味,并在墨老太身体里准确地找到当时的记忆,你相信不相信?”
我傻了,低头看阿三,它白我一眼,一副何必大惊小怪的样子。
晚上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眠,脑海里全是林老爷子的话。我伸手探入发丝,寻找脑袋上那条疤。伤疤处时常隐隐发痛,每次发作时,我都能看到一些什么,从我四岁时一直形影不离。
我去过很多医院,医生说这是由心因性原因导致的局部性失忆症,很难治好。四岁前的记忆于我而言,一片空白。母亲告诉我,这条疤是因为一场车祸留下的,我的脑部受到重创,所以才有这种怪病。
我本以为,儿时四年的光阴于我来说没什么。可不知为什么,它总在我毫无准备下发作,像一只手死死牵制我,可以不在乎,不可以不去想。想起林老爷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记忆这种东西再微小,都会藏在你身体里一辈子,直到死去。也许林老爷子说得对。
家里打来电话后,我思虑再三,还是赶回市中心的家。母亲突然生病住院,身边能照顾的人只有我,赶到医院时,她已脱离生命危险,看到我来,立刻使起坏脾气,埋怨亲戚们给我打电话。
我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也许,从骨子里她也讨厌我……如果墨老太是为爱情坚守,我不知我妈为什么坚守。从小我就没有父亲,也不知道父亲是谁,每每问起来,母亲总是冷下一张脸,不言不语。这么多年,我们母子因为我的身份,不知被说过多少闲话。
那年代,一个姑娘家未婚先孕,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我总觉得母亲不顾及我的感受,她一个成年人能扛得住,我一个孩子哪里扛得住?被人骂野种,被人欺负,在我的童年生活里是家常便饭,那个家带给我的除了压抑还是压抑。我想,我的存在一定也给她带来了诸多烦恼,她也因此不想看到我。
半月后,母亲渐渐好转,我接她出院回家。不知是不是因为大病一场,回家后,母亲变得沉默寡言,鲜少说话。临走前一天,她深夜将我叫到床边,说有话对我说时,我已猜到她要告诉我一些重要的事。
母亲握着我的手,迟疑很久,结结巴巴说:“儿子,自从我出院后,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我知道我这个病是治不好了,只能拖着,我不想带着遗憾走,不想再骗你。你知道吗,其实……其实你不是我的亲生孩子。”震惊下,我不知所措。
母亲说,她一直在医院工作,那一年,一个女人抱着四岁的孩子跑进医院,孩子的情况很危急,随时有生命危险,抢救后命是保住了,后期治疗费用异常昂贵。几天后,女人悄无声息不见了,把孩子留给医院。
那一刻,望着病床中的我,母亲觉得我非常可怜,她不知哪来的勇气,把我抱回了家。哪怕家人反对,邻里非议,也在所不惜。
我彻底蒙了。母亲攥着我的手,说:“儿子,你要怪就怪我,我知道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我也一直想告诉你,可我害怕你知道真相后会离开我,会不认我,会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疤痕,它开始隐隐作痛,脑袋里模模糊糊地出现一些东西,原来是有原因的。我头痛欲裂,母亲拿出一个纸盒递给我,打开来,是一身衣服。是一身童装,不用母亲说我已明白,我颤抖着把衣服拿出来,心里像堵了块棉花,说不出的难受。
我想不通那个女人为什么弃我不顾?我也想不通母亲为什么心安理得地瞒我这么多年!
几天后,回到筒子楼的我,完全变了一个人,开始对这个世界迷茫。那身被我带回来、四岁时穿过的童装,梦魇一样夜夜折磨我。那模糊的人影究竟是谁?
3.谁骗谁
林老爷子招呼我吃饭时,我还呆若木鸡地望空气发愣。他看出我不对劲,问我怎么回事。我佯装镇定地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
“想不想看看那个常出现在你记忆中的模糊的影子是谁?”林老爷子说。
我点了点头,拿来那件童装。阿三嗅了嗅之后,突然朝我扑来。在接触的瞬间,我感到一丝暖意冲进身体,浓重的倦意袭上脑袋,眼皮不听话地闭上。
再睁开眼时,四周一片漆黑,我不知自己在哪儿,似乎是梦,但又不像。身边传来两声狗吠后,我看到阿三在冲我叫,它向前跑了几步,回头示意我跟上它。我跟着阿三向前走,周围不知何时有了光线。
先是丝丝缕缕,继而越来越强烈。阳光明媚地照在脑袋顶的时候,眼前出现了车水马龙的街道,街旁的长凳上有不少人在晒太阳。奇怪的是,所有人都感觉不到我和阿三的存在。阿三埋着头,一边嗅一边向前走。转过一个路口,阿三率先跑出去,等它停下时,我瞪大了眼。
阿三蹲在一对母子身边,那身绿色的童装崭新依旧,女人却一直背对我。我向前走了几步,隔着几人驻足。听到女人训斥孩子的声音,还有小男孩哭哭啼啼的喊叫声:“我就是要买那个玩具车!”
我想走得再近些,小男孩突然跑开,哭着向街对面的玩具店狂奔而去,他穿过我的身体,径直远去,女人追到路口时,他已跑到马路中央,那辆汽车呼啸而来的瞬间,我看到女人尖叫一声,冲了过去。她被重重撞飞……
这时众人才围拢过去,有人扒开她的手,女人怀里的孩子满头鲜血,她最后一刻抱住了孩子。我站在路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直到现在我都没看到女人面容。我想冲过去,阿三不知何时叼住我的衣袖。
我听到苍穹之上传来林老爷子的声音:“差不多了,快出来吧……”
我焦急地说:“再给我五分钟,不,再给我一分钟……”
一切忽然间模糊不堪,路边的树,车边的人,还有明媚的阳光和空气中,渐行渐远。我像被什么东西强硬地拖拽着,向某个时间点倒退,不管如何挣扎都抵抗不住,最后,我看到一辆救护车呼啸而来。母亲从车里跳出来,抱起地上的孩子……
醒来时,阿三正趴在旁边大口大口喝水。林老爷子将叠好的童装递给我。接过童装时,我终于崩溃,将脸深深埋进衣服,一边哭一边颤抖,恍惚中,闻到衣服散发出的淡淡气味,是棉花的味道,熟悉而温暖,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悄悄钻进来,四岁之前的记忆逐一找回。
女人正站在我面前,微笑不语。那张脸如此清晰。
林老爷子说得对,记忆真的有味道,我闻到了,也看到了。
几天后,我主动给妈妈打去电话,简单询问她的病情后,告诉她过几天就搬回去。她欣喜之余,还是有些担心,被我突如其来的改变吓到,沉默良久,才怯怯问我:“儿子,你……你真的不恨妈妈骗了你这么多年?”我笑了笑,说:“别说傻话,哪有儿子恨母亲的。”
电话那头忽然传出母亲的哭声,很久很久……
回家前,我最后一次去看望林老爷子,当然还有阿三。第一次拍了拍它的脑袋,它依旧是一副酷酷的模样。我轻声对它说了句谢谢。
此时此刻,我才明白母亲用心良苦,她太了解我,知道我敏感懦弱,瞒我这么多年,哪怕到最后还要骗我一次,只是想我多去恨她、多去怨她,究其原因,不过是不要我去恨自己、去怨自己这个害死亲生母亲的人,不想让我的生活被儿时不堪的记忆左右。
而阿三帮我寻回的,我再也不会丢掉,我会把它藏起来,然后在母亲面前继续做一个失忆症患者,因为我想给她留下一些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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