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想嫁有钱人的她,后来怎么样了?
一
我和路三娴相识于一次聚会上。
那时有一个叫某楼的网站,上面有人发贴想聚集同城的老乡,并留下一个QQ群号。我觉得看到那个帖子即是缘份,就不加思索地加了。后来群主在一家饭馆召集了一次聚会。那是我第一次参加同乡聚会,路三娴也是第一次去。
路三娴外形挺俊俏,穿一身黑衣——是那种低调的、不自知的美,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郁郁寡欢,视线总是低垂,只有在听到劲爆的话题时,她才会抬起眼皮,脸上露出一星半点似是而非的模糊笑意。
聚会期间,大家彼此交换了职业等信息,短短时间内,还有人眉目传情,发展出了恋情。偶然间我和路三娴的目光相触了一下,彼此点了下头,算是相识了。聚会结束,大家AA制之后陆陆续续步出饭馆,我和路三娴一前一后。
大约是喝了酒,她望着两旁林立的高楼,说出了她那晚从聚餐开始到结束最长的一句话:“如果我有架轰炸机,会把这座城市给轰了,变成一地破烂,这样大家都处于一个水平线,就没有穷富的区别了。”
她的声音低沉,不带起伏。我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目光冰冷,放射出不知从何而起的狠戾。不过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酒后的狂言,转瞬又笑着说:“开玩笑的,我哪有那么狠毒。但是说真的,总有一天我会在这座城市立足,住高档小区,用名牌包和衣服。”
临别时,路三娴跟我要了手机号,说是常联系。
这种聚会没啥意义,人们像一群漂泊在外的孤魂野鬼,在找不到归属感的城市寻求心灵抑或是身体上的慰藉。后来又听说,在网上发贴子的人,其实就是那家饭馆的老板。显而易见,他打着聚集老乡、增进老乡感情的名号,其实是在为他的饭馆创收。后来那样的聚会我再也没参加过,也退了群。
半年后,路三娴给我打来电话,说她刚把公司的财务辞退了,问我愿不愿意去她那里“屈就”。
她的话语表面上谦逊,其实暗蕴着得意和炫耀。三言两语聊下来,我得知她已经成了一家公司老板的正牌女友,掌控着员工的生杀大权。而上次聚会时的她,还只是一家公司的普通职员,还面临着随时被裁员的危机感。
那个时期的我,对老乡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感,觉得老乡在一起共事会更容易沟通,所以没过多久,就辞了当时的工作,投奔路三娴去了。
二
我与路三娴有过一段无话不谈的知心时光。
她告诉我,她没有上大学,读的中专。出生于80年代早期的路三娴说她读中专时,流行一种“脚蹬裤”,那时班里女生人手一条,唯独她没有。一时鬼迷心窍,她从隔壁寝室偷了一条,还处心积虑地在膝盖处用沙子磨了半天,原本崭新的裤子变得旧迹斑斑。她不敢在学校穿,带回家时告诉母亲,说是同学穿旧了送给她的。
她的母亲先是背对着她沉默不语,良久之后,忽然转身甩了她几巴掌,破口大骂她是“三只手”、“不要脸”,还指着她的鼻尖咬牙切齿地说,早知道不生她了。她的父亲闻声从屋子里走出来,从她的身后又狠踹了她一脚。她面朝下摔在地上,牙齿硌破嘴唇。
路三娴在说起这一幕时,脸上不动声色,只是冷静地诉说,但我能感觉到她话语背后的心碎——她的父母虽说是在教训她偷东西,但在那些耳光和脚踢当中,应该还夹杂着对她原本就有的嫌弃和憎恶。类似于借故泄愤。
路三娴一直是家里多余的人。她上面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不过她哥哥在六岁那年被水淹死了,这才有了她。换言之,如果她哥没淹死,父母不会生下她;如果父母事先知道她是女孩,也不会生下她。
路三娴说,家穷是事实,作为家里多余的人,她从来不敢提要求,眼睛里有活,洗衣做饭样样争先,像个奴仆一样生活在自己的家庭。
她始终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发现那条裤子是她偷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路三娴都觉得被母亲掴过的脸颊,似痒似痛,像一块硬痂,揭都揭不下来。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心里逐渐形成一个清晰的目标——成为有钱人,想要什么就买什么。可她知道自己的能耐,想成为有钱人的唯一出路就是嫁给有钱人,做个富婆。
公司的老总、也即路三娴的男友,那时候三十出头,是个活得很精致的男人,鞋子衣服一尘不染,擦膏抹油,浑身香气,公司里的人背后总对他评头论足,说他像个妖异。但是,不得不说,他做生意上确实是把好手。
我和路三娴的友谊存续期并不长,很快地,她开始拿出领导的派头,居高临下地跟我说话。而我,大约是了解了她太多的不堪往事,每当她拿出领导的傲慢姿态时,我总是不可遏制地心生厌恶并摆出一脸不屑。
于是很快地,我辞职了。听说她不久后与老板结婚,正式成为老板娘。她曾找过我几次,希望我回去继续做财务,但我每次都给予拒绝。渐渐地,我们不再联系。
三
“我想请你吃饭呀,我们许多年没有见过了。”九年后一个秋日的午后,路三娴忽然打来电话,冲我说。
也许是我的错觉,路三娴的话语里有一缕不可抑制的孤寂,就像她说那话时,正身处一片荒野或荆棘之中。当她说下地址和时间点后,我没有拒绝。
接下去,路三娴的语言忽然变得稠密,语速过快,让人听不清楚。我心想着可能她身旁来了别人,但仔细听来,没有别人的声音,只有她一个人喋喋不休,掏心掏肺地极力诉说着什么。
我叫了她几声,没有回应,她大概已经将电话挪离了耳边。在一种疑虑之中,我先行挂了电话。
路三娴比我先到。那是一家中档餐馆,路三娴点的尽是家常菜,招牌菜一个未点。看来她节俭成性,仍然被过去穷苦的经历所奴役。我在走向她时,微微驻足——她的变化堪称天翻地覆,脸有些肿,肚子那里仿佛塞了一个皮球,看上去硕大无比。当她抬眸,与我的视线衔接时,我发现她目光中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变得呆滞,还有一丝诡异。
她像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不仅没有重逢的喜悦,反倒显得很淡漠。我冲她微笑,叫了她一声三娴,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哦哦”两声。
在我落座之后,路三娴身子前倾,用手掩着嘴,语气神秘地说:“我跟你说个事情,你可千万不许告诉别人。”
未说几句话,她情绪倏地激动起来,言语变得颠三倒四。听了半天,我才艰难听出一二:大致是她来这座城市之前,有一个交往多年的男友,可是她需要钱,想过上层人的人生,而那男人虽然开着一个汽车修理铺,可生意一直不温不火,赚来的钱仅能维持日常开支。
“我向他提出分手,他不答应,我铁着脸冲他说了一句话,他才不再纠缠。”路三娴情绪再度稳定后,笑着对我说。但笑容里凄惨和失落的意味昭然若揭。
等了半天,不见她往下说,我只好提醒她,到底分手时她说了一句什么。
“爱情不是乌托邦。我告诉他爱情不是乌托邦,于是他傻站着,不再挽留了。”
路三娴话毕,脸上现出高深莫测的笑意。我猜想大约是因为,这段分手情景是她人生当中最具有文艺气息的一幕。
我应该并未猜对,路三娴脸上那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以点带面,最后发展成一阵狂笑,惹得周遭的人纷纷向她投来诧异目光。
但她对众人的目光置之不理,或者说是浑然不觉,她像是置身另一个场景中,眼睛失焦,谁也不看,朝她左手边的空气不停说着什么,激烈地打着手势,中间还不忘加以点头及“哦哦”,就像一个人分饰两角,进行着一场艰苦卓绝的对话,抑或是谈判。
我吃惊地望着她,心里不停“咯噔”,一颗心几乎要跑到嗓子眼。
路三娴应该是生病了。
几分钟后,路三娴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终止了热火朝天的自言自语。扭过头来,茫茫然望了我一会儿,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坏掉了,这里有根东西坏掉了。间歇性的。”
我能勉强按捺住心底的惊恐,却压制不住好奇,迟疑片刻问她:“分裂了吗?”
她直勾勾地,死死盯住我,我打了个寒战,以为言语有失妥当从而刺激到了她,谁知她眼睛一眨不眨地一本正经回答我:“分了,分裂了。但我不是疯子,只是病了。会好的,医生说会好的。”
路三娴的精神看上去又恢复了正常,眼睛看着也活泛和有内容了,但她依旧言语稠密,伸着脖颈,将她的口水和密集的心事,一齐朝我扔过来。
从她的诉说和我的提问中,我得知,婚后路三娴和她老公的生意一直做得如火如荼,还在其他城市开了分公司和门店,资产早就以千万来计。如路三娴所愿,她成了真正的富婆。可结婚多年,他们一直没有孩子。
路三娴的丈夫在外人面前声称,是路三娴子宫有恙,怀不上孕,但其实只有路三娴知道,没有生育能力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她的丈夫。他的丈夫为了男人的面子,将不能拥有孩子的“黑锅”让路三娴来背,同时,他还获得了美名——周围的朋友或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总夸他是不多见的好男人,妻子不能生育,也没有抛妻另娶。
路三娴说,她总觉得自己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陷坑——她丈夫婚前就知自己没有生育能力,从而选择了她这个看上去特别没用的外地人。
有一年她回老家,在县城遇见了初恋一家三口。他们彼此客气地打招呼,就像萍水相逢,往日情早就被岁月冲刷得一干二净。初恋摸着身旁已经七岁光景的儿子的头,让他叫路三娴阿姨,路三娴答应着,给了孩子两张钞票做见面礼。
“那孩子长得真好看,像个童星。后来我总在想,如果我没跟他分手,是不是也有那样一个漂亮的孩子?”路三娴一边用小手指抠着牙齿里的菜渍,“崩”的一声从指甲壳里弹出去,一边神情认真地对我说话。
路三娴说,不清楚具体从啥时候开始,她开始频繁地做拥有孩子的梦。有时候梦境很真实,能清晰听到孩子的哭声。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真切地拥有孩子的感觉不是出现在梦里,而是出现在幻觉里时,她慌了,意识到自己生病了,曾靠理智拯救过自己,可无济于事。她的丈夫发现她的异样后,要将她送去精神病院,她自然不肯,最后警察来了,医院的护工也来了,她最终是在大喊大叫中被强行绑去的。在医院里,她住足了三个月,刚住进去时,她一心想逃出去,看见墙壁上方的排气口,她都幻想着能从那里钻出去。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扯扯自己的衣服,身板挺直端坐道:“我不太看得出来的吧?很多人都说看不出来我脑子有毛病。”
我心里罩上一片悲哀,却笑着回她:“是的,是的。”
长时间的讲话,以及过快的语速,使路三娴的嘴角堆积起一层来不及下咽的唾液,湿漉漉亮晶晶的,像流错地方的眼泪。
四
我知道,路三娴只是需要一个可靠的听客,当她将不堪重负的心事,像倒泔水一般地排泄而出后,我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路三娴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说她老公已经在赶来接她回家的路上了。于是我们一同起身,朝外走。
路三娴边走边靠近我,压低了声线,极神秘又得意地对我说:“很多人以为我老公会跟我离婚,可是我敢肯定,他不会,也不敢。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敢吗?”
我将身子靠过去,耳朵凑上前,配合着她的神秘和高兴:“为什么呢?”
“因为他是个把事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他身边的那些朋友们,凡是抛弃了原配离了婚的,全都遭到了诅咒和报应,生意都开始走下坡路,有些还成了负翁,负数的负哦。还有,不会生育的是他,我是他的挡箭牌,如果他敢提离婚,我就……”
话说到此,她蓦然停住,然后飞箭般地朝前跑去。
我正准备转身离去,路三娴不知想起了什么,朝着我又跑了回来。脚步轻盈,像一只风筝——可以乘风而起,也随时会跌落地面。
“我怀孕了,五个月啦。”路三娴抚摸着自己赘肉膨胀的肚皮,像是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笑得很开心。
夜色罩下来,城市灯火辉煌。在这个城市的这一时刻里,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在忙着筑梦、梦圆,以及梦碎。或许在梦圆的同时,往往会伴随着一些东西的割舍和破碎,就犹如路三娴,如愿当上了富婆,却苦苦不能拥有一个孩子。
直到转身离去,我并未戳破她怀有孩子的幻觉。有时候人们只好凭借幻觉,才能将残破缺憾的人生缝合成幸福完整的模样。那么,就让路三娴在幻境里多遨游会儿吧。
本文版权归属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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