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赫而无名的人生
參加这项工作就要当一辈子无名英雄20世纪50年代,美国第一艘核潜艇“鹦鹉螺”号下水试航,因核潜艇在现代战争中战略地位重要,国际上一些军事大国纷纷加强了这一新型武器的研制工作。
为了能够强有力应对西方大国的核讹诈,1958年,作为国家最高机密的中国核潜艇工程正式立项。当时34岁的黄旭华参加了“核潜艇总体设计组”工作,是最早研制核潜艇的29人之一。
第一,进入这个领域就不能出去,干一辈子,犯了错误也不能出去。你一出去就把国家机密带出去了,犯了错误留在这打扫卫生。第二,绝对不能泄露单位的名称、地点、任务、工作的性质。第三,当一辈子无名英雄,不出名。人家问我你能够承受得了吗?我说能够承受得了。参加核潜艇工作,我就像核潜艇一样,潜在水底下,我不希望出名。
核潜艇是个复杂庞大的系统工程,其研制难度远非常规潜艇可比拟。包括黄旭华在内的科研人员从来没有见过核潜艇长什么样,中国的核潜艇事业需要从零开始。
“我们的工作是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起步的。陈毅讲了一句话‘你们把事情搞出来,我这个外交部部长就好做了’。没这个实力,我们国家在国际上是没有地位的。”
在当时的条件下,黄旭华和其他科研人员想了很多土办法,来解决尖端的技术难题。没有计算机计算核心数据,他们就用算盘、计算尺,甚至用磅秤来解决核潜艇的重心问题。
核潜艇牵涉到五万多个台件、几千米长度的管道电缆、一千多吨的钢材,这么多东西组合在一艘潜艇上,要保证重量重心在最好的位置上非常困难。
“我们的同事没有怨言,咬紧牙关把它搞出来。我们在船台的入口处放了一个磅秤,凡是拿进船台的都要过秤,所有的重量要跟我计算的一样,重心如果不一样马上要调整。”
1970年12月26日,我国第一艘鱼雷攻击核潜艇“401”艇神秘下水。1974年八一建军节这天,“401”艇正式交付海军,编入人民海军的战斗序列。这是世界核潜艇史上罕见的速度:上马三年后开工,开工两年后下水,下水四年后正式入列。中国成为继美、苏、英、法之后世界上第五个拥有核潜艇的国家。
1988年年初,我国核潜艇研制工作迎来了一个关键的日子,按设计极限在南海进行深潜试验。试验前,参试人员心情忐忑,有人甚至给家人写下了遗书。这种氛围与美国的一次核潜艇极限深潜航试验有关:1963年,美国“长尾鲨”号核潜艇在进行极限深潜航试验时,因事故沉没,艇上129人无一生还。
当得知舰上操作人员承受着超常的心理压力时,黄旭华亲自与他们对话,让他们对试验成功树立信心:这次做试验绝不是让你们去“光荣”,而是要大家把试验数据完整拿回来。座谈会上,他宣布要上艇与大家一起参与深潜试验。
“他们说,总设计师的任务是坐镇在水面的指挥船上,您下去干啥?我说我下去,万一试验过程当中发生了哪些不正常现象,我会及时协助艇上的援救,采取措施及时避免事故扩大。作为总设计师,我要为这条艇负责到底,我必须下去。”
64岁的黄旭华是全世界第一位参与深潜试验的核潜艇总设计师。最终,“404”艇抵达水下极限深度,成功完成预定的深潜试验。黄旭华现场写下“花甲痴翁,志探龙宫,惊涛骇浪,乐在其中”。
“这几个字是我从事核潜艇事业的写照。一个是“痴”字,一个是“乐”字。痴,痴迷于核潜艇,献身核潜艇的事业我无怨无悔。乐,乐在其中,对待任何事物都是乐观对待。”
由于核潜艇研制是国家最高机密,从1958年到1988年,求索的这30年,也是黄旭华隐姓埋名的30年。
1957年元旦,黄旭华回乡探望家人,他向母亲承诺要“常常回家看看”。可是,包括他自己在内,全家人谁也想不到,自此一别,竟要30年后才能再次相见。1958年工作调动后,他与父母的联系只能通过信箱,父母多次写信问他在哪个单位、做什么工作,他总是避而不答。父亲去世时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也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对于黄旭华的多年不归,亲人们多有怨言。弟弟妹妹们说,三哥大学毕业了,就忘了家,忘了养育他的父母。黄旭华的母亲再三说,三哥不是这样子的人!但是,30年没回家,母亲难免也有不理解。
1987年,《文汇月刊》发表报告文学《赫赫而无名的人生》,讲述了他为中国核潜艇事业隐姓埋名30年的事迹。文中虽然没有提到他的名字,但写了“他妻子李世英”。黄旭华把这篇文章寄给了母亲,老母亲知道这是她的三儿媳。文章尚未读完,老人已经泪流满面。
“当我母亲知道我搞核潜艇,她感觉到自豪。她把子孙们叫来,说了一句,‘三哥做事大家要理解要谅解’。理解和谅解传到了我的耳朵,我真的哭了。我说儿子对不起他们,我没有当好儿子,也没有当好丈夫,也没有当好父亲,核潜艇就是我的一切。不能说我对家没有感情,我欠了我的父亲母亲,欠了我的爱人女儿,欠了一辈子还不了的情债。有人问过我,你为什么能够这么坚持?我讲了一句话:对国家的忠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孝,这个一直在我心里面。”
1988年,黄旭华借着到深圳大亚湾核电站出差的机会,终于回到阔别30年的广东海丰的老家。93岁的母亲终于等到了自己的三儿子。
“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把母亲的一条旧围巾拿来。每年冬天,我一定会戴母亲的围巾。我感觉围了这条围巾母亲就一直跟我在一道,我真的想念我的母亲。”
如今,为核潜艇奉献了一生的黄旭华已经95岁高龄,一只耳朵已听不太清,但腿脚还算利索。身为中国工程院院士、中船重工第719研究所名誉所长,黄旭华仍然每天坚持来到他的办公室,继续他的工作。
“虽然我现在年龄大了,已经退出一线,但我感觉我的责任并没有完。世界上的技术竞争非常激烈,其中最严峻的竞争表现在国防科技领域。竞争当中,你落后了就要挨打,所以我们任重而道远。我95岁了,人家说您不要去上班,我还是有责任的,我现在的责任是给新的这一代当啦啦队长,给他们鼓劲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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