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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娘闻声抬眼看去，见曾寂仍旧是那身水龙吟色的直裰，青色的发带半束发髻，仍是礼貌又疏离的模样。

“先行一步，就不打扰裴典籍雅兴了。”曾寂说罢绕过二人向另一侧木梯走去。

樱娘总觉得身后有目光看着自己，回头正巧与在木梯拐角处的曾寂四目相对，他眼神里带着疑惑与审视让樱娘愣了愣。

“怎么了？”裴羁见她站在原地问道。

樱娘忙跟上他的脚步离去，曾寂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前后相随，良久才转身离去。

雅间的门推开，魏思源就道：“裴兄可让人好等！”

“秉笔大人来了？”裴羁听罢左右瞧了瞧。

“裴兄放心，大人还未到，方才差人来传话说是还有票拟要和内阁商议，晚一会儿才过来。”

裴羁这才舒了口气道：“那就好，今日我将小苏氏也带出来见见世面，不知秉笔大人是否会介意？”

樱娘只觉得忒奇怪了些，既然是这般让他小心的人物，怎会突然带上自己来赴宴，若是有差池岂非成大错。

魏思源笑道：“裴兄今日行事倒是小心，往日你带......”

他不再说下去，浅尝辄止的话两人心照不宣的朗声笑了笑。樱娘听明白了其中意思，脸上臊得绯红，听明白这其中的意思，裴羁往日里是带着楼里的姑娘来作陪。

她垂头强压着心里的愤意，可红透的耳尖不难看出她此时心中的千般滋味。

魏思源见她神色不对，赶紧解释道：“小嫂子莫怪，都是我瞎说的，裴兄平日里最是清白老实了。”

裴羁眉头微蹙，觉得樱娘多少有些不识趣，但今日他心里有事，便耐着性子道：“你别听魏兄玩笑，我是怕你在家里被你嫡母刁难，这才带你出来透口气，若是你不喜欢，那我送你回去如何？”

她自然知道裴羁这只是好听话，若是自己真的顺着应下去，明日王氏就要让她去正房听训。

“大少爷放心，妾知道是玩笑。”

见她这般说裴羁笑着给她倒了盏茶：“我就知道樱娘最是好脾气。”

魏思源打趣道：“早知道我也带个女眷出来，也不至于看着裴兄与小嫂子恩爱，独自眼红。”

樱娘低着头紧紧捏着衣袖不答话，裴羁睨了魏思源一眼道：“魏兄莫要再打趣我家樱娘了，她最是害羞可不禁你这样说话。”

三人坐了一刻钟才听到门口的动静，待房门被推开就见黄辛大走了进来，拱手道：“两位大人久等了。”

寒暄一阵，满满一桌菜品这才摆好放到桌上，珍馐琳琅，勾人食欲。

四人落座后，裴羁才道：“早就想与黄大人吃饭喝酒，奈何一直未找着机会，今日多谢大人赏脸赴宴。”

说罢示意樱娘道：“快给黄大人添酒。”

樱娘缓缓起身僵硬地将一旁的酒壶拿起，走到黄辛大面前添满了酒杯道：“大人请。”

黄辛大平白得了宝钞局又得了裴谦为友，他虽好色却是不敢对裴家的女眷心存幻想，今日来赴宴前若非得了裴谦的点头，是万万不敢来的。

“多谢娘子。”毕竟樱娘是美人，他虽不敢收用但仍眯着眼仔细打量。

裴羁见他神色放下心来道：“黄大人日理万机，今日好不容易约到大人，必要一醉方休！”

黄辛大心道还不是前阵子你家三叔没点头。笑着举杯与二人对碰，浅抿了口矜持道：“比不得裴次辅，他老人家才是真正的日理万机，现下还在内阁商议军务大事呢。”

樱娘放下酒壶坐在裴羁身旁，满脑子都是那身紫袍金玉跨带的身影。

第103章谦谦君子

裴谦冷着脸从门口路过，吓得亲自引路的掌柜小心翼翼问道：“大人可是觉得哪里不妥当？”

“都布置好了？”

掌柜应道：“自然，两间屋子本就是连通的，中间白墙隔板一拆就是一间。”

裴谦停步到裴羁几人落座的雅间旁，从袖中拿出一张百两银票道：“切莫多言。”

掌柜接过银票将人送进屋里，这才扯过腰间的汗巾擦着额间的汗渍。饕餮楼的伙计都是知道规矩的，也见惯了达官贵人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裴羁敬了三圈酒后脸上就挂着了些绯红，魏思源虽说才学一般，但市井上的趣闻倒是知道不少，他是陪客自然要帮着裴羁将黄辛大照顾舒服，几声笑意过后席间也因此少了些束缚。

黄辛大从一个小黄门走到司礼监二祖宗的位置靠的不止是对弘德的忠心，从那辱没人的地方爬出来，生生把自己的脸面尊严都丢到了地上。

而就是这样地方出来的人最在意的从来不是子孙后代，而是那被自己丢到地上的尊严，世俗之见从不肯袒护太监半点，皇上将他们当作奴婢，士大夫将他们比做皇城里的哈巴狗。

可裴谦时不同的，他接过宝钞局钥匙时就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把天下的金银丢到太监手里。

高高在上的次辅只说了一句，皇上若需要银子自然是找自己家里人方便些。

那日的夕阳照着皇城里的金砖碧瓦刺眼的亮，黄辛大看着闪闪的金光默默不语，天下学子仰望的次辅竟然认了他们这不阴不阳的身份是皇上家里的人，过往历历在目，那时他的尊严才又捡起来。

可眼下被次辅费心筹谋的裴羁竟然还想着踩他自己的尊严来恭维自己，黄辛大觉得可笑至极，心中为裴谦感到不值。

“黄大人觉得我这妾室如何？”裴羁多喝了几杯琼浆美酒眼下说话已有些混沌。

黄辛大看着身子紧缩的樱娘，笑道：“裴府的家眷自然是一等的好。”

魏思源挑着眉对樱娘做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亲自给裴羁舀了碗汤道：“裴兄莫不是喝醉了？快喝碗腌笃汤醒醒神。”

幸而裴羁还不至于当着樱娘面就要说出卖她的话，依言喝了口汤这才找回了舌头：“黄大人莫要笑话我，实在是我父亲和三叔两袖清风，刚正不阿，我真是悔恨！”

悔恨生在裴家，他不止一次偷偷羡慕魏思源好福气，有一个慈父舍己为他筹谋，哪里像他从小不止被裴诚打骂多少次，何曾关心关爱过。

黄辛大眼里的鄙夷生生忍住，佯装劝慰道：“裴大人若是还有悔恨，这天下人怕都好伤心才是，你出身裴府已是胜过许多人了。”

若是自己年少时是这般身份，怎会只留半条命入宫为太监。

魏思源也道：“裴兄莫不是喝醉了，不说是在翰林院就算上这天下衙门，哪个有你这般好的福气。”

哪个？裴羁用手狠狠指了指魏思源道：“魏兄算一个，还有翰林院的曾寂，他每日去华盖殿听政议，实在惹人羡慕。”

樱娘心头一跳，想起方才见过的目光，竟然看不出他如此有能力。

黄辛大按下他的手臂，道：“若说羡慕，其实天下读书人最该羡慕的是次辅大人。满腔才华与抱负能在朝堂上施展，推翻旧历换新政，救民生于水火哪样不是你们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

樱娘听得此也暗自点头，世人对裴谦的评价好坏参半，可他所作所为皆是为国为民。

魏思源也道：“我在户部最是清楚，若非次辅执掌户部，如今国库怕还是入不敷出，我若今后学得大人半分能力，也不枉入世一遭。”

听得两人都在说裴谦的好话，裴羁冷哼了声转头问樱娘，道：“你呢？你觉得三叔如何？”

裴谦好整以暇地靠墙坐着喝茶，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樱娘似斟酌许久，才道：“妾不知朝堂之事，但在家中见过三老爷几次都是极和善的，即使对下人也从不为难，是真君子。”

听得此话，裴谦微蹙多日的眉难得舒展，唇角上扬一个弧度，倒是心满意足的模样。

话一落，桌上的气氛就显得说不出的微妙，三人都觉得裴谦好，逼得裴羁仗着酒意满饮了一杯酒道：“好！次辅自然是最好！”

此时樱娘的心却沉到了谷底，她虽敬着裴谦却因共梦之事羞于见他，也害怕见他。

两人从眼神交汇到悱恻缠绵，若是共梦不知到底是谁主动谁被动，到底第一次碰触与交欢是谁的意愿，她不敢深想。

酒壶的握柄将她的手勾的疼，她低头看着自己被银柄压上印子的手心愣了愣，她打心底相信裴谦是真君子，可既是真君子，他怎能对她有情。

然若无情，为何又要与自己在梦中纠缠。

低头沉默看着茶汤的裴谦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无奈一笑，喃喃道：“真君子？非也非也，我亦是俗人。”

众人又坐着说了些杂事再到分别时已是亥时，裴羁送了黄辛大上马车才在魏思源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多谢魏大人。”樱娘盈盈拜道。

魏思源侧过身避了礼道：“娘子言重了，今日之事娘子只管放心。”

樱娘颔首不语，黄辛大那时先说了自己是裴府的家眷，后又十分夸赞裴谦，她就猜到自己必然不会有事。

“让魏大人见笑了。”

她此时哪里不知裴羁肚子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本来已经十分厌恶他了，如今更添了五分。

樱娘强忍着酒味就要坐上马车，却见魏思源离去后一辆挂着裴府家徽的马车缓缓而来，五牛牵着马缰道：“小娘莫要打扰大少爷休息，坐这辆车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