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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无念俯身行礼：“父皇，今日寻儿臣前来有何事？”

　　皇帝将他拉起，随口问道：“沈家还剩下沈晋毅和沈越杉二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第16章

　　不知为何，谢无念犹豫了。

　　谢无念知道，父皇想听见他说什么，可他这一次却没能如他的愿：“父皇，儿臣以为，沈家落魄至今，只余两名常年驻足边关的将领，已构不成威胁。”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了谢无念一眼。

　　曾经，他害怕父皇对他失望，这一次谢无念却没有退缩，直面父皇的双眸。

　　“无氿，叶雪婵一事，你做得很好。”皇帝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又话头一转，“可为何对沈家却留了后路？”

　　谢无念迅速整理了一番说辞，正要开口，却听父皇又道。

　　“可有私心？”

　　谢无念忽然愣住了。

　　私心……吗？

　　皇帝没有追问，只是正色道：“无氿，朕不会插手你的决定，因为朕信你心中自有掂量。”

　　“好了，朕今日唤你前来，其实是另有要事，如今叶雪婵入狱，你们二人的婚约自然作废，你母后想问你可另有心仪之人？”

　　谢无念记得，母后有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侄女，想来是想要亲上加亲。

　　谢无念摇头：“回父皇，儿臣暂且无意娶妻。”

　　皇帝欲言又止：“也的确是操之过急了些，待叶雪婵一事尘埃落定，再考虑吧。”

　　谢无念没有否认。

　　他演得太真，就连父皇都以为他是真心爱着叶雪婵。

　　从金銮殿出来，谢无念仍有些恍然。

　　心仪的人，他或许此生都不会有。

　　是以无论娶谁，对谢无念而言，都无差。

　　谢无念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以为的，可是这一次，他却下意识地拒绝了。

　　父皇所言的‘私心’又是何意……

　　谢无念隐隐意识到，自己有什么地方变了，可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后来的好几个夜晚，谢无念总在做梦。

　　梦中是三年前的事。

　　那时，谢无念双目失明，躺在塌上，耳边一直是同一个人的声音。

　　“没事的，没事的，都可以治好的。”

　　“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喝药吧，喝药才能好得快。”

　　那个人总是细心地替他处理伤口，喂他喝又苦又涩的汤药。

　　谢无念抿紧了唇显露出抗拒，那人想尽办法无果，竟是用嘴对嘴的方式喂他喝下。

　　谢无念当即愣住了，却没有推开她。

　　心中产生了极为微妙的情感，但谢无念知道自己，其实并非那么抗拒这个人的靠近。

　　这个人，是曾经的沈水遥。

　　谢无念不得不承认，在他失明的日子里，是沈水遥充当他的眼睛，牵着他一点点走出黑暗。

　　可他给她下了剧毒，不可救治的毒。

　　谢无念有无数次机会停手，可他没有。

　　因他从小就被教导：“一旦决定了，就不要反悔，不要回头，更不要半途而弃，否则无论你做什么都只会前功尽弃。”

　　“即便是错了，那便错到底，只要你的权利够高，那你就是对的。”

　　谢无念本就对一切冷漠，人命对他而言亦是。

　　而此刻，梦里的沈水遥忽然松开了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的世界只剩下寂静虚无的黑暗。

　　谢无念忽然慌了，伸手却只触及她的一缕衣角，什么也没留下。

　　“别走！”

　　谢无念猛地睁开眼，入目仍是他的殿中。

　　心中气血翻涌，谢无念竟是硬生生吐出一口黑血！

第17章

　　梦里的疼痛似乎跟着他一同来到了现实般。

　　谢无念死死攥紧心口，第一次感到何为无措。

　　在外等候的婢女连忙进来，用火折子点燃了烛火，目及那一大片暗色血迹，当即骇然。

　　“殿下！快！传太医！”

　　婢女拿来干净的帕子去擦拭谢无念手上的血渍，担忧道：“殿下！可是有何不适？”

　　风吹得烛火晃动，人影昏暗。

　　有那么一瞬，谢无念竟将眼前的人恍惚看做了沈水遥。

　　他伸手想要去触碰她的脸，下意识地喃喃出声：“清月……”

　　直至一道陌生的声音猝然打破他的幻觉：“殿下，我是云芝，不是什么清月。”

　　谢无念眼前骤然一片清明，看着眼前一脸娇羞的女子，忽觉有些不适。

　　他冷着脸收回差一点就触碰到的手：“退下吧。”

　　云芝不知为何他的脸色转变的这么快，神色一僵，可她又哪有资格去问主子的事，只得卑躬屈膝地退下了。

　　谢无念抹了把唇上的血，手背上便红了一片。

　　过去，沈水遥便是拿手帕替他擦拭伤口上的血渍。

　　即便那时他看不见，却也能够感受到对方的细心。

　　可如今，他的伤都好了，沈水遥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沈水遥，是被他逼死的。

　　这一刻，谢无念忽然明白。

　　他似乎做错了。

　　错得离谱至极。

　　谢无念的心忽然狠狠一震，随即如干涸的土地龟裂开，渗出鲜血。

　　关于沈水遥得所有记忆拼命地从夹缝中挤出，挤满了他的脑海。

　　喉中地腥甜又一次上涌，谢无念死死攥紧了心口，任由血从唇角淌下。

　　这时，宫女领着太医匆匆忙忙赶紧来，宫女吓坏了：“殿下！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谢无念扯了扯唇角，却是这里最为平静之人。

　　这点血，比起沈水遥身上几乎流干的血，又算什么。

　　太医连忙蹲下身，为谢无念把脉：“殿下，您这是气急攻心！我只能为您开些补气血的药，可治标不治本，心病还需心药医。”

　　谢无念又怎么不知，接过婢女递来的干净手帕擦拭，哑声吩咐：“孤知晓，退下吧。”

　　曾经他的目盲怎的也治不好，沈水遥也和他说过：“你这是心病！等你自己接受了，看开了，你的眼睛就能看到了！”

　　后来谢无念看得见了，他看着沈水遥仍旧在他面前急得跳脚，却什么都没做，继续装瞎。

　　是啊，心病自然是可医的。

　　儿时在庙中，住持也说：“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只是这一次，谢无念平生第一次明白何为绝境。

　　他的心药没有了。

　　前几日，他亲眼目睹她落葬。

　　谢无念忽然急切地想要见到沈水遥，哪怕是她的墓碑。

　　当即，谢无念起身更衣，备马孤身一人去了沈氏陵园。

　　月色隐没在乌云中，四周寂静无声。

　　大雪还未消融，每一步都带着‘嘎吱嘎吱’的声响，雪埋得最低的那一处便是最新的坟。

　　谢无念停在那里，不再往前，却一动不动。

　　好半晌，空气中传来谢无念失去平静颤抖不已的声音。

　　“沈水遥，我后悔了。”

第18章

　　沈水遥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又回到了沈府。

　　这一刻，她只以为这是自己死前的走马灯。

　　因为她看到了爹爹正在观侄儿练剑，看见大哥和二哥在下棋，看见嫂嫂和小桃提着几包糕点回来。

　　沈水遥记得，这是三年前的元宵节。

　　那一年，大哥和越杉回京来，一家人难得共聚一堂。

　　再过三日，大哥和越杉便又要回边关。

　　再过三日，她会遇见谢无念……

　　后面发生的事，沈水遥不愿去想。

　　沈水遥摇了摇头，摒去那些记忆，这时，额头被轻轻弹了一下，二哥沈瑜舟的声音传来：“清月，发什么呆呢！”

　　肌肤相触的感觉太过真实，令沈水遥骤然愣住，她猛地抬眸看向眼前的沈瑜舟，小心翼翼地揪住他的衣角。

　　能触碰到，这真的是走马灯吗？

　　沈水遥眼眶止不住地红了，哑声唤道：“二哥……”

　　沈瑜舟微微弯腰凑近来：“清月，你怎么了？从方才开始，就有些奇怪。”

　　眼前的一切过于真实，沈水遥甚至能够看到二哥眼中的自己，霎时间竟落下泪来。

　　这下，嫂嫂季菀也聚了过来。

　　季菀皱眉替她拭去泪水：“清月，怎么了这是？二哥欺负你了？和嫂嫂说。”

　　嫂嫂的手是温热的，真真切切。

　　沈水遥脑中忽然涌现一个想法，极致的欣喜，却又害怕只是一场空。

　　难道，她又一次重生了？

　　只是这一次，重生在了三年前，那岂不是证明，她能够做更多的事情！

　　而且，哪怕这一切只是梦又如何，只要能与家人团聚，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想通了这些，沈水遥大胆地接受了一切，她吸了吸鼻子：“嫂嫂，我昨夜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大家都不在了，只有我一个人，我谁也……救不了。”

　　季菀拥住沈水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事的，清月，只是梦罢了，你看我们一家人不好好地都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