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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再重新帮她簪回发髻上,像当初送她时那样。却不知,她才刚到上海不过第二日,便已经把头发绞短了。
梁孟徽脸上的神色是显而易见的不快,阮静筠这才骤然记起,他从前好似便对她的长发有着某种执念。
她抬手推了推发尾,用昨夜答过阿竹的法子,笑着反问他:
“不好看?”
阮静筠当然是有几分自信才这会这样做答,谁知梁孟徽竟直接把当她的话当做了陈述,继而用毫无波澜的语调答道: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仿佛在他眼中,她是被人哄骗了,误剪成了丑模样,却还洋洋得意一般。
阮静筠正被哽得无言以对,梁孟徽却像故意似的,又问了句:
“得要多久才能长回从前的样子?”
阮静筠正愁没理由将他的挖苦怼回去,不料他自己倒送上门来。
“「从前」?”
她当即板下面孔,冷言道:
“阁下是哪位,我与你能有什么「从前」?!”
梁孟徽彻底扭过头来,深深tຊ的看了她一眼。以为他要说什么,阮静筠略微抬高下巴,毫不示弱的与其对视。
不料,他却突然伸手朝着她右边耳后的方向探去。
那里藏着一颗小小的痣,从前,他很喜欢。
阮静筠也在瞬间忆起了此事。她立刻抬臂阻挡,身子也朝着车座的方向躲去。
惊愕方一散去,怒意便涌满了双眸,她瞪着他,斥道:
“你做什么!”
偏偏没过脑子的话蹦出来时自动切成了家乡话,吴语的软糯模糊了指责,没有太多的力度,反倒为她添了几分娇气。
“不是不认识吗?”
将她方才的那句不打自招的谎言戳破后,梁孟徽心间突然蔓延出无限的意兴索然。
原因无他。
阮静筠刚刚似乎完美的演出了太过出乎意料之下应有的表现,只可惜在那抹惊愕和怒意出现之前,梁孟徽清晰的捕捉到了她眸中一闪而过,又被强行压下的戒备。
顺着她推开的力道将手臂收回,他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昨日的凶案,与你有没有关系?”
话题转的太快,阮静筠辩解的话在嗓子眼卡住一瞬,转而不客气的嘲讽道:
“请问梁先生如今在哪里高就,竟然连法租界巡捕房的案子,也需要劳烦您来过问?”
不待他开口,她不停顿的继续道:
“不过也没关系,我可以将方才同林探长说过的话再告诉你一遍,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张昌隆,李昌礼的。”
“周昌礼。”
面对她语速略显太快的辩驳,梁孟徽面色平静的纠正道,而后又说:
“我问得不是他。”
阮静筠的目光极快的在他面上扫过,不知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便反问:
“那你说得是谁?”
“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
话出口后,过了几息,阮静筠又嗤笑出声,瞧着他道:
“梁孟徽,你简直莫名其妙。”
“不知道最好。”
梁孟徽牵了牵嘴角,今日第一次对着她露出了些许的笑意,语气亦随之听起来软了些许。但那话一旦入到耳内,却字字皆如同在威胁:
“阿筠,你千万不要再骗我。”
为什么要用「再」?
为什么他能毫无顾忌的将她迫上车里,逼问一个又一个问题,而且每一句都显得那么理直气壮?
阮静筠最想不通的就是,为什么梁孟徽能毫无愧疚的和她提起「从前」,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她此刻只想冷笑,亦差点便将种种疑惑问出口。
可到底,她也只是速速别过头,将目光锁在车窗之外匆匆流过的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早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根本没必要表现出一丝半点的在意。」
阮静筠努力咬住下唇,不让已经冲到喉间的任何一个字蹦出来。
在她强令自己不要开口的同时,不知为何,背后的梁孟徽竟然也沉默了下去。
良久,阮静筠终于再次说话,满心便仅剩下了四个字:
“我要下车。”
司机大概是得了允准,别克车缓缓的朝着路边靠去。
方一停稳,阮静筠便迫不及待的推开车门。见她已经有了要起身的动势,半晌一言不发的梁孟徽却突然扣住她的手腕,沉声问:
“你为什么不来?”
不知道是没控制住,还是故意的,他用的力气很大,阮静筠几乎怀疑,梁孟徽即便将她的手腕捏断,也不会轻易放手。
可她将手抽了回来时,却又那样轻易。
憋在心口的质问终于再也忍不住,她说:
“你难道就曾回来找过我?”
似乎是不愿再多看他一眼,阮静筠丢下了这最后一句话时,并没有回头,所以,梁孟徽未能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寒冽的冬风从敞开的车门争先恐后的涌进了车内,不过几息的时间,却几乎要将人冻得麻木。
待门关上后,四周仍旧是凛凛,唯有他掌心残存着一点点属于她的温度,却反倒让梁孟徽更觉冷得彻骨。
渐渐地,与外隔绝的车内终于重新捂出了少之又少的暖意,可这已足够将那些冻结在往日里的,在彻夜难眠时让他反复回想,逐帧琢磨过的曾经慢慢溶化。
侧窗上升起了一小片雾气,车水马龙的上海在梁孟徽的视线里忽而模糊成了一团光影,而那其中,十六岁的阮静筠正趴在墙头,垂眸朝他看来。
玖
正值盛夏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摇落了园中的姹紫嫣红,却让每一片叶滴出浓郁的翠色。
这日早间,祖母遣人将阮静筠唤到自己院内,同她商量嫁妆中「绣花锻盒」的事情。
所谓「绣花锻盒」,就是将各种绣品装在一个朱红色的福建漆长盒里,待嫁到夫家满月之后,要将此作为礼物送给丈夫的长辈、平辈亲戚。
傅家虽早已不像阮家这样,几房人家世代聚族而居,但毕竟也是名门望族,亲戚还是很多的。因而,尽管才刚刚正式订了婚,距离真正要结婚少说还要有个两三年,可为了准备足够的绣件,家里还是要请绣花娘子来帮忙的。
说是要与阮静筠商量,可祖母早就托经常来家中串门的珠宝铺子的常阿奶将绣花的能手寻找妥当,如今只是让她来见见人而已。
所以,阮静筠猜到,她今日被叫过来,不过是祖母想再多说几句劝慰的话罢了。
果然「正事」说完,其他人离开后,祖母便开了口:
“我瞧着傅家少爷是个顶善心的孩子,如今连正式的定亲宴都已摆过,即便他留洋去了,也万不至于辜负你。
“再者说,他祖父虽已不在,可他父亲亦是守信之人,与你爹又是过命的交情。阿筠,你莫要想太多才好。”
阮静筠在心中颇有些自嘲的想,原来在他人眼中,娶她,是需要傅家少爷「发善心」的。可她嘴上却依旧乖巧的柔声答道:
“我知晓的。”
不过,这门亲事,真的能如想象般那样安稳吗?
阮静筠其实是十分清楚答案的。
要不然祖母又何必一次又一次的特意把她叫到近前来,反反复复亲自喂她吃下那些连她自己都不一定确信的定心丸。
甚至从一开始,如果不是因为自家的长辈起了天大的疑虑,她与傅家少爷之间,又哪里需要一场郑重其事又大张旗鼓的订婚宴。
两人的婚事是双方祖父定下的,虽不是什么指腹为婚,但也是实打实的娃娃亲,庚帖更是老早便已交换过。甚至,自打阮静筠有记忆开始,她就知晓自己长到了年龄,就要嫁给一个叫傅斯乔的人。
这事在众人看来本是板上钉钉,只可惜,谁也没料到,两家还没来得及结亲,便撞上了「自由恋爱」的倡导与蔓延。
阮静筠并不清楚,到底是傅斯乔曾经表达过想让亲事作罢的念头,还是仅仅只因为傅家居住在新思想风行的上海,而他本人亦是留洋在即。
总之,她是突然才得知,原来她与傅斯乔的亲事竟是需要一场额外的「订婚」来维系的。
阮静筠猜得到,阮家长辈此举,大概是想给傅家公子套个紧箍咒。可他们哪里想得到,从正式定下日期的那天开始,整场仪式傅斯乔从头到尾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定了票,提前乘船去了法国,连封告别的书信都没有留给她。
从算命先生那里花高价请来的吉日,再也和「吉」沾不上一点关系。
不知内情的客人喜气洋洋的坐在花厅里,吃着名菜馆叫来的鱼翅宴,一声一声的道着「恭喜」,可清楚底细的家里人回应的笑容里便多了不少复杂难辨的情绪。
阮静筠想,自那日定亲宴结束后,恐怕这座大宅里的每一个人都已准备好了一套与祖母大差不差的说辞,想要在碰见她时一一罗列给她听。
还好,大家虽住在一个墙门里,但每一房皆有自己的小天地,因而并不算常见。而她,偏偏又是整个阮家最难见到的那个。
否则,阮静筠还不知要摆出多少次「乖巧听话」的表情,来应付那些真心与客套。
午后不久,原本时骤时疏的雨彻底停了下来。
祖母大概也说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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