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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对方的压价，陈行一其实是始料未及的。
　　昨天他和客户已经聊得八九不离十了，客户决定做重大资产重组，分两部分，一是发行股份及支付现金购买资产，二是募集配套资金。客户还做了初步评估，交易对价已经有了大概的范围。
　　在交易对价基础上，陈行一给对方介绍了华旗的收入标准，收费由两部分组成。在这类业务里，券商会先收一笔财务顾问费，不论项目能不能做成，这笔顾问费肯定可以赚到，主要是尽职调查的费用。而大头的收入是募集资金配套的承销费，一般是按照募集资金的百分比来收的。
　　陈行一昨天和老板谈的是3.5%，结果今天老板就变卦了，从3.5%降到3%，按照十亿级别的募集资金来算，0.5%至少大几百万。
　　生意人在商言商可以理解，任何合作在没有白纸黑字定下来前，都是空的。更甚有时候白纸黑字写下来，也不一定能真正按照合同执行，闹上法庭也常见。
　　国内的营商环境非常之卷，好像每个行业竞争到最后都是打价格战，你低八毛，我低一块，刀刀见肉，十分残酷。
　　因为部分友商的骚操作，劣币驱逐良币，投行也慢慢开始降低收费标准。陈行一只知道某些发债的收费标准居然降到了万分之五，十亿规模的债，费用只有五十万。
　　作为行业头部券商，华旗一向不屑于低价竞争，没想到在此刻，八字只差一撇的时候遭遇到了压价。
　　客户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吗？
　　他表面不动声色，看着王强，语速很缓，带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说：“华旗对于承销费是有一定的标准的，一下子砍掉20%不太现实。”
　　王强心里打着小九九，自己牵线的那家券商，费用给的还比华旗低，还能抠出来一部分作为协议外支出，给自己回扣。
　　他希望老板能否掉华旗，可老板看中了华旗的招牌，不肯降低身段，但又不愿意付高于市场的价格，还把砍价的任务布置给了他，他可太盼着跟陈行一谈崩了。
　　他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说：“其实你们的收费已经是行业内的天花板了，老板也接洽了好几家券商呢，请谁不是请啊陈总。”
　　在他眼里，华旗收费这么高，如果陈行一愿意给自己一些好处，他倒是可以在老板面前给他美言几句，但陈行一看起来十分油盐不进。
　　陈行一的冰山脸又冷了两分，他向来讨厌这样子，只看价格来做比较，觉得跟王强再多说什么也没用，只是对牛弹琴。
　　他不带一丝情绪地说：“王总，我跟领导汇报一下再说。”结束了整个对话。
　　在他的计划里，本来打算中午回S市，跟赵和山确定项目组成员，做立项申请，这下他得斟酌再三，是再去跟客户老板谈一下，还是直接跟赵和山商量，要么降价，要么不如不做。
　　他有些烦，走出了会议室，找到一片僻静的地方，摸出手机来给周未以打了个电话。
　　周未以结束了一上午的工作，主要是核查大额合同的各项条款，和收入确认时点是否冲突。一晃就到吃饭的点儿了，正和彭佳人在结伴去食堂的路上。
　　她接到了陈行一的电话，示意彭佳人先走，彭佳人一脸坏笑地先溜了，嘴上说着：“我就不当电灯泡啦～”
　　“吃了吗？”手机里传来陈行一冷清的声音。
　　“去食堂的路上呢，你呢？”她说。
　　“刚和客户聊完，还没吃呢。”听到她的声音，他长舒一口气，好像烦躁的情绪缓解开了。
　　而周未以明显感觉到了对方情绪不佳，她软软地问：“怎么啦？客户很难缠么？”
　　他嗯了一声，“是挺磨叽的，烦人。”
　　周未以一边走又一边踢路边的小石子，大言不惭地开口：“什么难搞的客户给陈总添堵了？说来听听，让我这个智多星给你开导一下。”
　　陈行一轻叹一口气，三言两语地描述了一下：“客户要收购一家广告传媒公司，本来合同要签掉了，实习生事件一出，硬找到一个压价的理由。归根结底就是又想你做得好，又不想花钱。”
　　周未以则把重点放到了广告传媒公司，“轻资产公司？这家广告传媒公司是有什么独占的资源吗？”
　　她以前做过相关的审计，知道对于广告公司来说，主要成本是广告位租金和人力成本，收入波动非常大，不同的销售人员、不同的广告位置、不同的客户，随便组合都能卖出来天差地别的价格，在旺季，成本相较于收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有些好奇，这样的话，评估值如何确定？交易对价怎么判断？
　　陈行一嗯了一声，“据说是有一些特殊的位置和广告资源，得做完尽调才知道，我也是刚开始了解这类公司。”
　　“广告公司的收入波动还是蛮大的，广告位置是海鲜价，没有标准的，今天卖一块钱，明天能卖一百块！除非资源非常稳定，不然愿意收这么一家公司，有些奇怪。”
　　周未以一向敏锐，总是能抓住问题的核心。她的话陈行一听了进去，他说：“是啊，评估那边做了初评，交易对价可不低哦。”
　　周未以回他：“广告行业要慎重啊！但我觉得！再难搞的客户，都会被陈总的专业折服的！”
　　听到手机里传来女朋友元气满满的声音，陈行一心里的烦闷消失大半，他轻笑一声，故意说道：“谢谢夸奖，你也被折服了吗？”
　　周未以心想自己拍马屁被反将一军，陈行一得了便宜还卖乖，说正事也能调戏她两句，她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出一句：“我是耽于美色！”然后迅速挂断了电话。
　　听到这句话，陈行一先是愣住，心里最后一点乌云都消散了，他还没来得及反调戏回去，电话里就传来嘟嘟的忙音，他喂了一声，知道是周未以逃跑了。
　　敢做不敢当吗？
　　这边周未以觉得自己落荒而逃有些丢脸，她假装镇定，试图打岔。
　　没多久，陈行一微信置顶里收到一条：“我到食堂啦，先去吃饭了，一会儿公司人都下班了就要排长队了。你也快去吃饭！不要误了饭点！”
　　他都能想到此刻周未以没话找话硬转话茬的表情，他很想见到她。
　　他不疾不徐地回：“周老师可别学我。美色误事，从此君王不早朝。”
　　正在排队的周未以觉得，比起厚脸皮，陈行一才是老师，她甘拜下风。
　　跟周未以的寥寥数语，让陈行一有些拨云见日，他好像知道了该怎么应对，比如项目的费用要怎么谈。
　　S市，赵和山正在开会，接到了陈行一的电话，得知对方要压承销费，他有些不爽，因为这家公司一开始他也不想接。
　　在他职业生涯中，形形色色的企业见了不少。央企、国企、民企、外企，公司治理天差地别，打起交道来的体验也千差万别，各有各的长处，也各有各的毛病。民企风格一向比较豪迈，公司方向全靠老板判断，有些民企老板在公司上市后，并不会按照现代公司治理模式来经营公司，人会膨胀，也会短视，只会觉得是自己的英明决策才有了现在的成就，陷入了所谓的知识茧房。
　　如此，公司里继续充斥着七大姑八大姨各路亲戚，更别提聘请职业经理人形成高效的管理架构，老板自己退居二线更是不可能的，说到底，公司还是一言堂。
　　更夸张的是，这些民企上市公司老板仍觉得公司只是自己的，情怀抛之脑后，公司的钱也是自己的钱，小股东靠边站，更不会考虑股民的利益，这就导致了证监会公布的处罚决定书里，上市公司资金占用多发于民企上市公司，甚至还有人联合游资操纵股价，以求股权质押高位套现。
　　赵和山这次接的原因是对方给的条件还可以，没有谁跟钱过不去，比起一做两三年的IPO，并购重组是短平快，此次收费也不低。
　　没想到谈到这一步了，临时变卦要压价，虽然不爽，但毕竟还有的谈，他问陈行一，“你怎么想？”
　　陈行一切了重点：“广告传媒公司收入波动太大，可能会有水分，先做前期尽调，再看交易价格公允性，如果一切OK，能把对价压下来，这波舆论过去了，再谈承销费。”
　　收购方做足充分尽调，在谈判的时候才能拥有足够的主动权，如果能把被收购方的价格压下来，省的可不止几百万。
　　赵tຊ和山只一个字：“成。”
　　上司给予充分信任，前提是下属足够能干。
　　陈行一挂断了电话，给周未以发了一条微信：“我觉得很荣幸。”
　　周未以正在吃饭，刚塞进嘴里一口米饭，看到陈行一的微信，摸不着头脑，她回了个问号。
　　对方的回复让她差点喷出来，“女朋友瞧得上我的美色。”
　　彭佳人坐她对面，及时闪躲，“喂！以姐！专心吃饭！”
　　她愤愤，想了半天，不甘示弱，回了一条：“小陈，不要妄自菲薄。”
　　高手过招，点到为止，但也招招致命。
　　周未以觉得自己脸皮也越来越厚了，这可能是近墨者黑吧。
　　但陈行一发来一句：“小以，我很想你。”终结了比赛。
　　要不要在无耻和温情中反复横跳啊！周未以脸红了起来，彭佳人果断：恋爱的酸臭味！我要离你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