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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然回答不了我。

修行之人嫁人，有违天道。

她当时为了嫁给我，三步一拜，九步一叩，一路跪上蜀山之顶。

丢了半条命，只为向她的师父无为真人证明。

她真心心悦我，为嫁我愿背负一切因果，放弃修为。

甚至当时她许下的誓言，现仍犹言在耳。

“劣徒江婉有负师门教诲，愿经尘世万般磋磨苦难，只为嫁给楚怀睿为妻！”

“此后一生，若有违负，身死道消！”

我当时问她，为了我得罪师门修为尽散，值得吗？

她将我紧紧抱住，誓言如豆子般往外倒：“只要是你，就值得，我对你的情谊天地为鉴！”

那时有多情真意动，如今就有多痛彻心扉。

我不愿再与她说这些。

因为感情里的是非对错是分辨不清楚的。

一个人的心要是变了，你就算做的再好也是错。

第一次，我不顾她晦暗的眼神，丢下她进屋去了。

因为酒醉，我反而难得有了一夜的安眠。

只是醒来后，太阳穴有些许钝痛。

连带着这屋子里的东西，我都感到陌生。

比如那挂在床边上的一张平安符，妆匣里的一条珠串……

或许都与江婉有关，但我却已经想不起收到它们时的情景了。

除了挂在墙上那柄长剑。

这是江婉亲手为我打造的。

送给我的时候，那双只用来抄经和卜卦的双手，已经满是伤痕。

但她的双眼却亮的出奇：“你与我成婚，屈居后宅，但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会倾力支持。”

我心口一动，将剑取下拔出。

剑刃出窍时，如龙虎铮鸣。

它寒芒依旧。

我却已记不清多久没有再舞过剑，练过枪。

兴致一来，我忍不住在空阔的庭院中，练了几招。

霎时剑影如织，习习生风。

只是招式过毕，还剑入鞘时，我下意识往不远处的树下瞥去。

曾经多少次，那里都常常静立着一道清冷窈窕的身影，带着浅浅笑意望着我。

她会称赞：“怀睿的剑法出神入化，实在令我叹服。”

然而如今，那芙蓉花树下空空如也。

我的心骤然空了。

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还道你有多淡然大度，结果还是要勾得师姐日日来寻你！”

我回头，便见叶棱一身素衣，满脸恨意。

当初看在他是江婉师弟，我才百般包含。

如今，我已经不想再忍，嗤笑反问：“你当谁人都如你一般，恬不知耻。”

叶棱错愕一瞬，气得脸色涨红，却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起来。

“你也就能再得意这一回了。”

说完就走了。

他的话我本不以为意。

但第二日，江婉又踏进了我的房门。

骤雨连绵不歇，她袖沿衣摆都被雨水洇湿，却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一把碧色玉骨扇，向我递来：

“去岁你一直念叨，想要我送你一柄折扇。”

“本想早些送予你，只是少了半阙诗，故而一直耽搁了。”

我不明所以地接过展开，扇面上绘了一幅墨莲，旁侧题了半句诗：“世事尽归簪上雪。”

笔力萧散遒劲，风骨天成，是江婉亲绘亲题的。

我默念着，潜意识接出下句：“我生聊寄瓮头春……”

江婉眸光一动，似是翻涌着诸般心绪。

她正欲开口，外间却忽而传来女婢欢欣地高喊。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您有孕了！”

第8章

声音透过深深雨幕，如重锤敲击在我的心上。

收到礼物的欣喜此刻荡然无存。

“啪”，一声轻响。

折扇从我脱了力的掌心倾然坠地。

室内寂谧若死。

江婉眉心紧蹙，面沉如水，冷斥那丫鬟：“你在胡说什么？”

丫鬟只当她是高兴过头了，又重复一遍：“奴婢不敢胡言，医师方才在叶公子的院子为您号平安脉，觉出不对却没敢说，大人您出来后，那医师方回过神，诊断确是喜脉！”

我紧攥的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那一日江婉与叶棱荒唐的旖旎，又如魔音般在耳边响起。

我甚至不敢深想，江婉究竟是从何时变了心。

那些睡在我身旁的日子，她是不是都在想着叶棱！？

“绝无可能！”江婉冷冷拂袖，直往叶棱的别院走去。

见她这幅模样，我也跟了上去，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如叶棱的院子。

我就看见叶棱欣喜出来迎接江婉，身体更是恨不得黏在江婉的身上：“师姐，你来了。”

江婉冷着脸，看不出什么情绪：“这是怎么回事？”

“师姐忘了吗？两月前陛下宴请群臣，我见你深夜未归便去宫门接你，不想师姐你喝得酩酊大醉，我，我……”

“我以为自己时日无多，本没打算把这些说出来，但现在你有了这个孩子，我……我想活下去。”

“医师说了，会有办法帮我续命，直到师姐你诞下这个孩子。”1

叶棱的意思已不言而喻。

他说的这件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因为明心丹，我已经忘了最近两年发生的事情。

但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我看向江婉，颤着嗓音开口问：“那为何上次云止来，也曾为你号脉，却未诊断出喜脉？”

“怀睿！”江婉面色铁青地出声呵止，“难道云止就能从无差错吗？”

我被她吼的一愣，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所以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素来在朝堂之上直面唇枪舌剑的江婉，此时却哑口无言。

她的唇动了动之后，才说出一句：“此事等你恢复记忆后，我再与你解释。”

而她的身后，叶棱唇角微勾。

得意的模样让我厌恶至极。

我心如刀剜般痛，甚至眼前都阵阵发黑。

江婉却还在出言维护：

“怀睿，此事错在我一人，师弟无辜，你不要对他心生怨怼。”

我心里的那根弦骤然崩断，身体再也无力支撑般栽倒下去。

跌倒之时，一道满含担忧的声音传来：“怀睿！”

……

再次醒来时，睁眼便见到灯烛摇曳下的江婉。

“你醒了？”她清冷冷的声音里满是关怀，替我盖被子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还爱着我。

我却一阵恍惚。

如果她真的爱我，就不会嫁给叶棱，让我沦为满京城的笑柄。

如果她真的爱我，就不会让自己怀上叶棱的孩子，在我的痛处反复磋磨！

见我沉默，江婉和缓着语气和我商量：“怀睿，七日之期过后，我再来向你解释好吗？”

“国师大人言重，我与您素不相识，何来解释？”

我忍着胸腔里的不适，强撑着就要坐起来。

江婉又倏然沉了脸：“怀睿，你以前不是的这样的！”

“我们之间何至于为了小师弟闹的这么难堪？”

“我亏欠你的，等完成小师弟的遗愿，我自会补偿你，难道你连七日都等不了吗！”

每句话，都离开不开叶棱。

我垂眸敛下情绪，不想和她争执。

结果转眼又看见她为叶棱抄写的经书，字字都是在祈求叶棱平安顺遂，安度此劫。

我蓦然想起江婉曾经卜算过，我和她之间的姻缘。

当时的卦象是，互相克制，却留有一线生机。

成亲以来，我和江婉始终相信，人定胜天。

我们偏要逆行天道，要把日子过好，要白头偕老，要儿孙绕膝。

而可此刻，我望着江婉，不答反问。

“国师大人神机天算，能否算一算，我们的终局会是如何？”

第9章

江婉指节蓦地一紧，她从不轻易起卦。

但此刻，她还是在神案上摆出了筹策。

随着筹策一根根摆开排布，江婉的眉心越蹙越紧，动作也变得极缓极慢。

少倾，她额间冷汗密布，怔怔看着卜算的结果：“两爻变，归妹卦……天地不交，有始无终……”

得到这个答案，我反而松了口气。

天命如此，造化弄人，怪不得我要放弃她。

可第一次，江婉说出了质疑自己的话。

“我可能，是算错了。”

她正要收拢重来，我却伸手拉住了她：“都说一事一占，如今已知结果，也不必再重来了。”

“怀睿，卦象……也不能尽信。”

她试图说服我，可声音却没有多少底气。

“这世上多的是人力不可及之事，反正你我相识陌路，国师大人又何须介怀？”

我服下明心丹已经六日。

和江婉再多的刻骨铭心的爱，也已经忘的差不多了。

所以纵使再不舍，再痛苦，我也笑得释然：“国师大人是修行之人，当知晓有缘无分最不能强求。”

江婉却神情一痛，望着我的眸子深幽难测。

再出声时，她的声音哑到发颤：“怀睿，再等我一日，你就会想起我了……到时候，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等小师弟仙逝后，我们便再无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