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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时一刻，我同沈佑如期赴约，极乐坊内恍若金戈相击，复又如溪水流淌，低回绵长。
　　“雁南回，柳青垂，何人语我问柴扉，独忆陌上共采薇。”
　　霍长乐忽而缓叩指节，和拍轻哼，歌声不着痕迹地融入宛转尾调：“乡关望断兮空期归，故旧别久兮难成悲。”
　　散佚的回忆如流沙聚塔，边城传唱的歌谣似在耳畔缭绕不绝，我终于明白，为何那日我会对这段旋律感到似曾相识。
　　我难抑惊讶，看向沈佑，然而乐音或是歌声，全然都安静地消弭在他的眼神里。
　　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没什么，那阙令曲本就是徐鉴写的。”
　　沈佑风轻云淡道：“当年同在镇北军中，我还问过他，为何不去科举。做个文臣，总比武将松快得多。”
　　所以徐鉴是怎么回答的呢？我没来得及问，因为一曲终了，花窗之后人影绰绰。
　　霍长乐亦行礼谢客，从容打发送走满场主顾，便对我们道，上二楼去见小渺吧。
　　是小渺，不是渺娘、谢娘子或是谢渺——霍长乐称呼不虚，我终归没想到，轮指拂弦技艺娴熟，天香楼头号琵琶乐伎，居然是一个年岁刚满及笄的小姑娘。
　　一见谢渺的面，我便彻悟，为何沈佑先前托词要送信给她亲自过目，会被惊玉一下揭穿谎言。
　　因为她根本看不见。
　　谢渺双眼覆着一束三指宽的白绫，只露出小巧的鼻尖、花瓣似的唇。
　　谢渺抿出一对浅浅梨涡，声音轻柔软糯，对霍长乐福身道：“今日多谢霍姐姐照拂。”
　　本以为徐鉴的相好也会是个工于计谋的厉害角色，哪里知道，谢渺她心思纯净，对我们竟然半点都没设防。
　　我以为她与徐鉴有私，先入为主地试探错了方向。
　　谢渺嗫嚅着解释道：“妾和徐大哥，不是陆姐姐想的那样。”
　　一年多前，因其父获罪，谢家被抄，谢渺没入乐籍，流落至天香楼，正要遭人轻薄之时，得遇徐鉴出手相救。徐鉴看谢渺可怜，此后对她一直十分关照，不仅时常以曲谱相赠，更是给钱妈妈包足了月银，让她不必见人接客。
　　徐鉴手头不宽的事，谢渺是知道的，说他有一大家人要接济养活。她晓得徐鉴不易，因此闭门献曲赚个彩头，其实也是自己愿意，并非钱妈妈所强迫。
　　整个故事的发展走向，诚然是出乎意料了。
　　不管徐鉴在塞北是否做过恶事，在谢渺这里，他确实算不上个坏人。
　　我和沈佑一时都有些默然，利用这样一个天真无知的小姑娘，良心上到底很难过得去。
　　可是已经迟了。墨衣朱裳的男子踏步而来。
　　极乐坊邀来天香楼琵琶圣手的消息，经由我们有意散布，已经不胫而走，我们想诱使徐鉴现身，他也不负所望，一点儿没让我们久等。
　　沈佑面上有一闪而过的微愣，旋即又是他惯常的笑意散漫的神情。
　　他对徐鉴说：“玄光兄，好久不见了。”
　　“沈将军能平安归来，是大祁之幸。”
　　徐鉴的寒暄客套而淡漠，我虽然头一回见他，却隐约感觉有些许面熟，福至心灵般顿悟，想到该是明仪殿门口左畔，那头冷冰冰的石狮子。
　　他看上去并不想和沈佑在此周旋，转脸对谢渺道：“跟我回去。”
　　谢渺怎么都想不到，徐鉴会突然来这里并找到她，她语气的震惊里难掩心虚：“徐大哥是什么时候回京的？如何能知道妾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