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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家的炕都收拾完后，开始张罗抹房子。李才家的房子有个砖挂面，就抹个后墙俩房山，外加房盖。除了李才和张志德，还有几个帮工的，一天就完事了。
张志德家的就费事了，墙皮脱落严重，还带两间胯耳，为了一天能完事，又多叫了两个人。
人少好吃饭，人多好干活，干活的找着人了，吃啥却犯难了。有李才家在那比着，人家小鸡炖蘑菇，白菜炖粉条，卧鸡蛋，烀咸鹅蛋，大家伙热火朝天干得起劲儿，背后只能挑大拇指不带说闲话的。张志德在队上是有头有脸的人，一看李才家饭菜这么硬，心里不服劲儿，头天晚上两口子就开始虑论，先在王秃子那赊一板豆腐，把那只瘸腿鹅杀了，多放点土豆，再蒸盆鸡蛋，蒸鸡蛋比卧鸡蛋省，能往里兑水，芥菜肐瘩切细点，拌点辣椒油，虑论来虑论去还是不解渴，觉得差点意思，二兰子就说:“别比了，人家两口人一个劳动力，你六口人一个劳动力，饭都吃不上溜儿，还要啥里面儿的。张志德脸红脖子粗的道:“你给我滚犊子，明白个屌，我还能在外来户跟前掉链子。对了，他家吃的是高米饭，咱不还有点大黄米么？，明儿个起早淘了，磨回来烙粘火勺，这个就能比他个一溜跟头。”
“可是豆油还能剩两羹匙，那哪够烙粘火勺的？”
“不会搁荤油么？”
“荤油烙出来一股哈啦味儿，色儿也不好看，白布呲啦的。”
“那就去借一碗去，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喽。”
二兰子知道这人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犯不着跟他废唾沫星子，这辈子就没当过家，竟他说了算了，爱咋咋地吧。好在现在天还短，家家还吃两顿饭，这要是吃三顿饭，还得掂量晚上的，更得抓瞎。
第二天起个大早淘米，咋得控水控个俩点儿才能去磨面。然后做了一盆包米面糊涂汤，一家人胡弄一口，孩子们吃完去上学。帮工抹房子的也就陆陆续续来了。大家伙卷棵烟喝点茶水就开始干活。人多分两伙，一伙抹房盖，一伙抹墙面。李才干活仔细，手法也好，专管抹墙面，虽然是黄泥，却像水泥一样弄得平整光滑四塄见线。
等二兰子磨面回来，王小花已经把红小豆烀好，大鹅也杀完收拾干净了，正切芥菜疙瘩。眼看到晌午，怕不赶趟儿二兰子顾不得歇，呼嗤带喘就揣面，王小花切完芥菜肐瘩，把大鹅端她那院炖去了，这边锅得倒出来烙火勺。
多了俩人，一上午挺出活儿，就剩两间胯耳没抹了。
人们进屋洗手上桌，一看见鹅肉都两眼放光，最大的念想就是吃顿好的，帮别人干活也为了吃顿好的，二话不说盘腿上炕开造。吃得差不来离儿，一大盆火勺又端上来了，油汪汪热气腾腾。大苦春头子，过年时肚子里攒那点油水早逛当没了，火勺算罕见玩儿意，一家先叨一个，谁知咬一口都禁鼻子，这火勺咋像鞋底子，一点粘忽劲儿没有呢？张志德可挂不住劲了，黑脸疯似的喊二兰子，直问到鼻子上来:“这啥玩儿意，你自个儿尝尝”。二兰子拿起个火勺咬一口，死个丁呆的，忽然妈呀一声说:“八成把小米当黄米淘了，起太早，黑灯瞎火没看清。”张志德忽的站起来就想揍人，嘴里还骂着:“操你个损妈的，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淘个米都淘不明白，撒泡尿沁死得了！”大伙连拉带劝，二兰子躲一边哭去了。王小花见事不好，急忙回自己家炖了一锅萝卜汤放点碎粉头给端过来，一帮人总算就着萝卜汤把胶皮似的火勺涮下肚。
房子抹完了，人也散了，张志德的气却不打一处来。一个人弄个白菜帮子蘸大酱坐那喝闷酒，二兰子吓得眯儿眯儿的，杵得杵得里里外外紧收拾，也不知道冲着谁了，明知道他要犯虎劲还不躲着点儿，偏在他跟前晃，张志德眼瞅着二兰子来桌前拿抹步，血往上涌，一饭碗砍过来正砸二兰子脑门子上，血当时就下来了，二兰子一个高儿蹿外面去，跟头把式骑上破自行车一路呼号着挠杠子了。孩子们吓得哇哇哭，老娘坐炕上七百年谷八百年糠开骂。
二兰子娘家离不远，就隔个河叉，五个哥哥都在一个屯子，听说妹妹吃了亏，都撸胳膊挽袖子磨拳擦掌大呼小叫着来评理。哥几个都是小个不高墩墩实实的车轴汉子，虽然都对张志德打怵，好赖仗着人多，他再能耐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再说大舅哥打妹夫，那是应该应份的 。一进门见张志德喝得红头涨脸里躺歪斜，哈拉子都淌出来了，别说这么多人，一个人都能把他揣鼓死，大伙见有香油，嗷一声一起上，桌子也翻了，凳子也倒了，老太太耳听着儿子要吃亏，光着袜底下地摸着拐棍儿点得点得瞎卜塄。众人怕伤着老太太，薅着张志德脑领子挒死狗似的撕扒到外屋地，关上门用铁锹顶上。老太太出不来干砸撒手，紧忙让大凤跳窗户出去喊人。张志德被摔进柴禾堆这顿胖揍，小老肐哒挤不上去伸不上手，弄根锄头杠见缝儿捅屁股，把张志德胯胯轴子都怼秃撸皮了。等李才和王小花踏拉个鞋赶到，张志德眼睛都封候了。
哥几个得了手，见张志德水裆尿裤炸忽不起来了，一甩髻子扬场而去，个个凯旋骑士一般。
这一仗赶上辽沈战役了，过后多长时间都成了屯子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起张志德的婚姻也挺有闹儿，他和二兰子还有点沾亲带故。他姥姥是二兰子的奶奶，算老表亲。张志德的父亲在解放前是胡子，也就是土匪，虽然只是个小喽啰，却也家趁人值，据说张志德的娘当初住的炕都带拉门儿的。解放后土匪头子被剿，小喽啰们被赶散，张志德的父亲回来老家务农，当回土匪手里哪能没点干码的，不显山不露水鸭摸雀动偷偷过着好日子。谁知来了场文化大革命，张志德父亲被揪了出来，头上戴着白纸糊的高帽子，在台上被红卫兵拽过来拎过去拳打脚踢，老头一来二去受不了凌辱，半夜偷偷拿根麻绳上吊了。活着是泥人，死了是金人，老土匪一死，村里人倒起了同情心，毕竟人不亲水还亲，祖祖辈辈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再有啥运动也没人揭发了。张志德的娘一股火眼还瞎了，家里也被抄的屌毛不剩，读初三的张志德书也念不下去了，只好回家务农。好在人少，就他娘俩，咋也饿不死。十八岁那年来征兵，张志德去报名，哪哪都合格，政审却通不过，革命队伍里混进土匪儿子还了得，直接给刷下来了，张志德趴炕上好顿哭。日子是越过越禁巴，张志德的娘忽然想起远房表姐还欠她二十块钱，于是挑个好天儿柱个棒子带张志德去要钱。这远房表姐就是二兰子的妈，一家人正愁揭不开锅，饿得眼蓝，小土豆刚像牛眼珠那么大就扣出来烀上了，土豆也不扒皮，包根葱叶就口大酱，一家人正吃着，张志德娘俩就到了。二兰子妈一看表妹来了，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要债的来了。急忙往炕头上让，又端烟盆子又倒水的，还要去炒鸡蛋，嘴上说着身子却不动。张志德的娘眼瞎耳不瞎，忙摆摆手叹口气说:“别忙呼了，我们吃过了，我来是有点事儿，我们家的变故你们也应该知道了，离这么近狭儿，我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孩子还老大不小了，成分不好，也没人敢给个媳妇儿，我这日子过的死的心都有，你看看你欠我那二十块钱能不能给我张罗张罗，让我过去这个坎儿。”二兰子妈一听先哭上了，鼻涕拉撒的说:“妹子，按理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我哪有钱给你呀，你家就德子一个，我家汪条条五个大小子，都正能吃的时候，你瞅瞅，这土豆没琉琉大就扣出来了，难哪，你这瞎摸合眼的我欠你钱都作损，可我有啥法唉”，说着哭得更甚了。张志德的娘一看要白来，又跟了一句:“那你没多还没少么？”二兰子妈叹了口气，说:“我要有一分都给你一分，可惜一分都没有，”边说边打量张志德，见小伙条杆儿大个浓眉大眼的，眼睛一亮又说:“要不这么的吧，妹子你看行不行，我家二兰子也十八了，还没找人家，就给你家德子吧，我啥也不要，到秋再给你送一口袋谷子去，连人带谷子顶那二十块钱账，行不。”张志德一听忙溜了一眼二兰子，见一黑不溜秋小丫头，地绌遛似的，没一点爱人肉，忙拿手捅咕他娘，意思别答应。他娘一合计这二十块钱就别指望了，还不如领个媳妇儿回去，她知道二兰子长得丑，可管咋地是个黄花大闺女，取个媳妇没个三头二百下不来，这一来这二十块钱算没打水漂，啥丑俊的，能生孩子就行。搁岸上就答应了。张志德气得一路都不说话，他娘就劝:“德子，别不知好歹，这不丁白捡个媳妇儿，你说你这成份，也没人敢给你介绍对象，万一哪天我腿一蹬没了，你回家连个扑头都没有，有个媳妇起码不能让你睡凉炕吃凉饭。再说了丑妻近地家中宝，丑点儿没人惦记，你整个花朵似的竟能摆浪子，再给你招猫逗狗的，你憋气又窝火，日子咋过啊。自古就好男无好妻，癞汉娶花枝，就这命，不认也得认。你爹要不当胡子，好姑娘咱不手扒拉挑啊，前个儿你老姑还给你介绍个寡妇，让我给骂出去了，二兰子咋地也比寡妇强百套，还知根知底儿的。你知足吧。”就这样一表人才的张志德娶了二兰子为妻，连接亲马车都没有，五个哥哥推独轮车给送过来的，娘家还陪送一口柜，一个碗架子，都是她当木匠的大哥给打的。
二兰子惦记仨孩子，没几天自个儿蔫儿蔫儿回来了，头上留个月牙疤。张志德横了横眼珠子，没说啥，满院子鸡鸭鹅狗，总得有人经管。只是打那以后，一个礼拜两三次的房事，变成一个月两三次，有时还得二兰子上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