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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瓦菲斯诗集读后感1000字

时间: 2022-10-31 21:59:35  热度: 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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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瓦菲斯诗集》是一本由[希腊] 卡瓦菲斯著作,重庆大学出版社/楚尘文化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45.00,页数:532,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卡瓦菲斯诗集》精选点评:

●历史诗太看不懂orz

●是非常好读的诗,相比隐喻,卡瓦菲斯更喜欢讲述;他描写生活的诗篇会让人想到佩索阿的散文和卡佛的小说。

●卡瓦菲斯 高贵的希腊诗人

●其实我更爱看他的情欲诗

●热烈而纯真,有时还有点丧

●历史想象力是没错,但在我看来,卡瓦菲斯凝视的是人而不是事件,而拥有了诗人那样超然的视野之后,看人类真是千年如一日。卡瓦菲斯诗中那个神秘的语调,我觉得像一个希腊神,且是个失败的、忧伤的神。被囚的普罗米修斯?永罚中的西西弗斯?他看人类看得如此深刻,以至于越过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愤怒,直接进入一种澄澈的忧伤。

●三十多岁的时候,卡瓦菲斯屡屡以恐慌和怜矜的笔调提及衰老与死亡的命题,当年岁渐长反而鲜少如此,更多地回忆起青春时代的悲欢爱欲,隐晦曲笔下,品咂“秘密约会”、“致命的纵情”、“不正当的快乐”、“受禁止的情欲狂喜”、“不道德的欲望”悉数绽开的恶之华,在旅馆相会,用彼此的嘴唇和肉体享受片刻欢愉,在咖啡厅分别,誓言必称的永恒其实不过三年或一个星期,在感官世界里亲吻爱人的绷带,“爱的血在我的嘴上”,而他的生命也将“受益匪浅”:“明天,后天,或者数年以后,他将把声音赋予/起始于这里的强烈诗行。”即便卡瓦菲斯大部分诗作尤为远离自身,在对古希腊、罗马神话或历史的重述改写再创作中,也能看出对男性美的凝视,至少两次将这凝视的目光具象化为对一副画的欣赏,男性成为美或欲望的客体,这也是非同性恋身份所难以拥有的透视。

●平白如话,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诗该怎样作便怎样作。希腊与罗马的教养,语调,无情(“移情”的缺失),象征主义的缺失,强健的理智与身体,节制。黄先生译得还不够好。2020.05.09补:诗歌的叙事和戏剧达到一定纯度后,诗歌就会径直变成行动;“……卡瓦菲斯明白到语言不是认知的工具而是消化的工具……诗歌似乎是唯一能击败语言的武器……”原本觉得黄灿然译得不好,这次重读才发现,这样有些随意的调子反而正适合卡瓦菲斯。

●还没读出其牛逼之处。。。

●恐怕自英语转译过来有些失原有风味…… 但是上哪找希腊文版本呢orz

《卡瓦菲斯诗集》读后感(一):卡瓦菲斯

卡瓦菲斯在写着平静的诗 ——那永不会变老的平静 灰黯的小屋装满了他从古时 召唤的帝国的小人物 他赋予他们的终身事业—— 写一些传世或被遗忘的诗句, 学一门手艺,做一笔买卖或 放浪于某种难以启齿的欲望。 他们不知道你——这位高贵 残忍的诗人,为他们预备了坟墓 或可耻的堕落与衰老—— 你像时间一样平静地创造生活 你的诗在那一天最终定稿 就是死神临近的一个日子 有人偷偷地请来一位主教 你坚持、愤怒、拒绝他的圣餐礼。

《卡瓦菲斯诗集》读后感(二):那个诚恳的诗人,只说出了一半真相

有意 / 无意

如果有机会见到黄灿然,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对话。可以感受到翻译里的一些生硬的地方,“感官的快乐”敏感且频繁。这位诗人或许是痛苦的,坚持与诚恳未能掩饰,那无形的缺憾,即便过去了二十五年。

在书末的一些杂语里提到,卡瓦菲斯每年都会写七十多首诗,而他只留下了四五首。于是,让人更加好奇他毁掉的哪部分是什么?他又为自己藏起了什么?

大概是与留下的相悖的存在吧。

他留下的诗里,有很多不加掩饰的炽热的爱意,这份爱意归属的对象却是模糊不清的。那藏起的是不是署名指姓爱慕。留下了关于历史与神话中的符号,那藏起了更多,是不是像其中一两首突兀出现的生活与市井。

不过,任凭多么好奇,毁去的这部分也只能全凭猜想。

他选择留下的,只有两种。

诗人认为不需要刻意毁去的,和诗人不舍得毁去的。

“一个活动家需要频频亮相,这是因为没有公众他就无法活动;诗人却在决然的孤寂之中构造他的诗。诚然,他渴望公众读他的诗,但他却不必以个人身份与公众接触,而且事实上他最理想的读者是后代,他们要等他死去之后才会出现。因此,一旦他提笔作诗,他必然要把有关自己的或别人的思想全部从他的脑海清除出去,以便集中精神写他的东西。然而,他并不是一部制造诗歌的机器,而是一个人,一个跟其他人一样的人,生活在一个历史社会,并与之同忧喜共兴衰。”

《卡瓦菲斯诗集》读后感(三):1904年的私人出版

到底要不要离开亚历山大,凌晨1点或者一点半,这个反复涌上来的困扰,翻过睡眠的海岸,一遍一遍的冲洗醒着的意识。

要不要,离开这个出生之地,独自前往某个陌生的城市。意识慢慢退下去,仿佛亲见那退下去的过程,缓慢的静寂的,像是一个人的局外者,听见心底震颤的局外之音。

和母亲住在一起,唯一和母亲住在一起的儿子。而现在,孑孑一人。过了40的单身男人,粗边眼镜里的眼睛已经看不清具体的颜色,发绺像垂在一张皱皱的画布上,硕大的耳廓像背过去世界上的一切声音,只有那微抿的嘴角,残存一丝不经意的孩童般的无辜。像受过伤害的,又不可抗拒的顽劣。

反复出现在这个城市,又反复隐没在这个城市里。很多时候是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渐渐失去看这个外部世界的热情,渐渐失去曾经感兴趣的人事。是的,毕竟已经感受到身体里的衰落与退却了,时间走过去的脚步音,多多少少存留在了身体里,在这里,在那里,在深深浅浅的沟壑里,时间走过去了,岁月就累积了一种形状,奇怪而突兀,但是,在这里看着,在夜晚的孤独记忆里,心越发平淡安静。

有过这样的设想,如果剥离那些夜晚以及夜晚所进行的活动,那么,这副躯壳装着什么呢,那些白天的累加像大片大片的雾状覆盖,很容易就倏忽消散了,很容易就抽取了身体积蓄的水分,那将无异于一个常人,也就是一个被时间牵引着惶惶走过去的人,在一场一场生命的告别之前荒凉芜杂。那些夜晚,非得那样度过,非得浸在忤逆的深水里,非得淹没正常的呼吸乃至抵达窒息的极乐,是吗,是一场牺牲吗,是为了一场崇高的借口而遭受的牺牲吗?——怎么会,怎么会人为的长成那样的特殊姿势,怎么会攀附在某个崇高的意念上扭曲本质的形状,没有那么复杂,也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是,只不过是自身的胚芽,从远古移植到一个女人的体内,它携带了它自身的密码,在适宜的环境里,以它自有的方式,生长起来的一组密码的隐物。不关乎这个女人,不关乎世界,也不关乎一切试图的引导或改变。就是那样,一直是那样,从未错过。

如果,那些煎熬的夜晚,没有遭受那些隐秘的活动,没有一段段的徘徊,没有经过一个个不堪的地点,没有蜷缩在一间间污秽的房间;拐过那些卑微的生命萦绕的场所,拐过陡窄的楼梯,拐过艰难的幽光,拐来拐去,左拐右拐,仿佛逃避着自己,仿佛隐藏了自己,仿佛世界上的每一处都有热烈的光,又仿佛每一个扑面而来的都是冰冻的冷漠的气息。还有相似的眼神,还有相似的呼吸,年轻的幻美的哭泣,从眼梢到嘴唇,沿着垂直的虚线,像悬挂在身体上的月亮,弯曲的舒展的,悄悄的移动,无人嗅出它激烈的呼吸,烧灼了一部分夜空,皎洁的光旋转迂回,静止如镜,反照着自身,坠落下去的一块块不明的石屑。——那些人,正在玩着另一种牌的游戏。

如果仅有这些,如果夜晚仅有一种活动。一定是另一种方式去记忆,一定是另一种方式去回忆,一定是,把夜晚割裂的支离破碎,光怪陆离。当纸张摊开的时候,无论是什么样的纸张,当心底急切着摊开它们的时候,——确切说,那些确实从来不是什么好的纸张,从水利局带回来的账本上撕下来的一些,在记录着一串串生硬数字的背面,蓝墨水的尖笔端,划下了自身的痕迹。要一点水,也要偶尔补充一点食物,因那回忆的到来,还是会有风暴般的席卷,还是会致使干涩与灼热,还是漫过时光带来最初的新鲜的绘画与摄影,清晰而宽大的横亘在眼前,隔着一米书桌,隔着石墙的窗玻璃,从夜光里走进来,对看着,注视着,久久的,合而为一。但是分明的,一行行留在纸上的字迹,并不是那个完全的自己,一个词语、一个方式就扭曲了本来的线条,沉默缩减了删除这个粗陋的毛病,一个句子一个词语,已经在心底翻涌了几层,已经沉淀到底,不用言语,语言就自觉浮上来,像简短的出生。

这些夜晚磨白了月光,或者月光知道这些夜晚的洁净,它在拯救跌入黑暗中的重叠之身,它拂过最初的线条,越过或长或短或近或远的记忆,把它们带到这里,此时此刻,摆在一些句子中,摆好它们的姿势,清清澈澈,从月光里跑出来的一盏灯,像垂挂着的一截水银的身体,在纸张投下一圈淡光。

一些夜晚,留在了一些地方;或者,一些地方,使一些夜晚永远的失去了。喝完水的褐色杯子,倒扣在木质灰托盘里,水汽发出急促的呼吸声。累了,取下粗边眼镜,两只接近圆形的镜片,映出几重面影,是衰落了,只有隐藏着的灵魂是愉悦的,它此时裸露在纸上,使镜片反光,使微皱的嘴角,露出孩子的笑意。

是的,没有多少人清晰,在更多的看得见的夜晚背后,还有另一些隐藏的夜晚,在沉沦的罪恶身后,还有无数坚硬的石柱,支撑起松垮的身躯。转身,背身,隐身,都是个人世界,是那个真正的强大世界。那些凸显在前面的,在众人世界里的,是个人世界推出去的一次次实验性的行为。——什么在毁坏什么,什么在建立什么。在这些夜晚,在孤独的房间,独自解决复杂的拆解与重合,某个时刻,只要几个简洁的句子,就恢复了自身的力量。

零落散乱的事物,在一股洪流中提升了那个灰暗世界的明度。

走到屋外,从那条熟悉的街道独自走下去,缓慢的打量着世界。这些历史沉痛的废墟隐埋在灰尘里,被马车的飞驰卷起来的土气掀起了尘里的腥味,鼓起浅灰的大衣,双手只得捂住领口,下巴的赘肉隐隐的坠在衣领中。19岁,清晰的记得19岁,如果那年没有与母亲去往君士坦丁堡,如果,目击了那场特殊的历史事件,会不会就不置自身于故纸堆里,从虚构的城市里寻找自身的命运,没有那么简单,也没有那么复杂。这座城市的邋遢和荒凉,随处可见的颓败,缓慢的走下去,沿着城市给出的路线,像一种命运的包围,始终没有走出去。心底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要不要离开这座城市,只剩星星火苗。

站住了,两个小女孩在奔跑。稍大的那个拖着长长的头发,黝黑的脸庞凸出狡黠的大眼睛,她在追回另一个更小的人,一把揪住她的褐红色棉袄,那个哭泣的小人软瘫在地上,像一只失去了力气的绝望的小动物,还那么小,却笼罩着悲戚的世界的苍凉。她手里的食物快要融化了,在阴冷的天,像一只冰凉的坚硬的兵器,用舌那样的火热炙烤就足以瞬间融化并吞噬它,它在滴下,水珠落在小人蠢蠢的脸上。撕心裂肺,各用各的方式生长,纠缠,挣脱,交战,这是历史的城市,历史的尘土飞溅起血液固有的腥味,动物的欢娱与疼痛,哀伤与哭泣,从未掩埋在尘土之下。一个小小的画面,一个小小的世界里的交锋,依然暴露了历史的伤口,依然有血腥的可怖。她终于将手里的武器缴给了她,这个小小的人儿,心里已经装下了一场盛大的战争,经验,谋略,她懂得如何胜利,也懂得如何失败,——她甩动长发,重新扎好,蹲下身,背了她,穿过世界。

站了很久,怎么就想起了母亲,离开人世有5年了。在交错的世界里又各自孤独,以爱的绳索维系,捆缚,在血缘的浸染里靠近,疏离,笼罩着悲戚的世界的苍凉,温暖在其中,隔绝在其中。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对于不在的那个人,对于还活着的这个,没有确定的生与死,只是一遍一遍反复咀嚼死的人,还活着。

往回走,心里还在浮现那两个小女孩,她们的微小的剧场,撕心裂肺的剧目,战争的硝烟未散,镜片挡了一层灰气;往回走,孑孑一人,那个真正所爱的已经远离了,也不会带来一个小孩子,这楚楚可怜的小人,又有巨大的摧毁的力量,就像——所有的创造都摧毁了真实的爱。

由生命里分离出来的孩子,也需要一个住所,一只武器,叉着腰肢站在世界一端。这些被冠以诗歌的文字,就像被赋予生命的胚芽,在等待一个时刻,一个羞怯的光的时刻,从幽闭中生出来,来到人间。

有时,从赌马场换来的钱还是很可观的,从那些肉身之地返回诗歌丛生的屋子,那些凌乱的纸张堆在一起,像病痛疾患的孤儿,除了几个熟悉的朋友,谁知道它们的存在呢。在沉默时光里坚守住的精神城堡,也会时时有亟待修复的危机。在肉与利的光影下,那个密不透风的灵魂呼之欲出,以孤独做成的屏障还是现出了灵魂的模样,在众人喧哗处,还是隐藏不住自身的鬼魅。——自己的眼睛,透过美,剔除美,制造美。

一个朋友介绍的小型印刷作坊,在偏离这里很远的荒郊,几只肥壮的绵羊被狗追赶着蹿过长草地,马车沿着木栅栏的小道,奔波了很长的路才看见了那两间小屋子。宽大的窗口灌出油墨的风,偶尔探出一两双眼睛。

揣着薄薄的几张纸走进去,像是走进一间教堂的密室。反复删选出来的文字,只剩下十多首,甚至这些短小的文字也禁不住再一次的审视,——谁能确定一个孩子的出生是否带着诗歌的心性。在寂寂无声的世界里,在更为寂寂无名的更大的世界里,自我支撑起来的行走难免沾染灰的色调。

如果,不是意识到死亡的威胁,不是在记忆里装载了自身的密码,不是从瘦削的手指上划出了紫色的经脉,不是在迷幻后醒觉,也许就是另一种样子,另一个版本。

还是试图留下了,用一页页崭新的纸张,用长短不一的文字栅栏,竖在空白里,潮湿的木质的气息被夹紧,用粗长的棉线咬住它们,用灰色的屋面覆盖它们,湛蓝的武器悬挂在屋檐,没有名字,就像无需给生命一个父亲的姓氏。

还在这里,依然在出生地,偶尔逃离,又再次返回。留下来,任何一座城市都逃离不了最初的那座城市,什么已经毁坏,就在任何一个地方毁坏了,对自身的疏离,是无需选择的,在原地,在原地就已经疏离了自身与世界。

——这一本本小册子,是无法抹去的痕迹,至于它说了什么,在字的间隙里沉睡的,时间会被唤醒。

《卡瓦菲斯诗集》读后感(四):笔记几则

卡瓦菲斯与荷马

卡瓦菲斯正典一集中,许多诗看起来与荷马有渊源:

特洛伊人·卡瓦菲斯我们的努力是那些厄运者的努力, 我们的努力就像特洛伊人的努力。 我们刚有一点儿成绩, 获得一点儿信心, 变得几乎勇敢和有希望。便遇到这样那样的阻挠: 阿喀琉斯从壕沟里跃到我们面前, 他狂暴的叫喊把我们吓呆了。我们的努力像特洛伊人的努力。 我们以为只要有决心有胆量 我们就可以改变命运, 于是我们走出去准备战斗。但是但那大危机来临 我们的胆量和决心便烟消云散; 我们精神萎顿, 绕着围墙逃窜, 试图逃命自救。然而我们注定要失败。在那里。 在高高的围墙上,音乐已经奏响。 它们在为我们当年的记忆和感觉伤心。 普里阿摩斯和赫卡柏在痛苦地为我们伤心。黄灿然 译

希腊的众神顽劣,毁灭人、拯救人都在一念之间。荷马写史诗表现的是英雄,很少谈到普通人的命运,卡瓦菲斯站在人的角度去写神,写命运的不可期。特洛伊人的表现只有四个字:徒劳无功。一窝蜂拥上去,被打得头破血流抱头鼠窜,神更不会关心他们,他们只能盲目地行动。卡瓦菲斯的反讽克制,没有嘲笑他们。最后的结尾在为普通人而哭,命运已经写好,特洛伊王族大放悲声,人的存在毫无价值,他们为他们丧失的而伤心。卡瓦菲斯喜欢把音乐和失败主题联系在一起。

在海港城埃米斯——年轻,二十八岁—— 乘坐一艘特尼亚船抵达这个叙利亚海港, 他打算学习做香料生意, 但他在海上病了, 刚上岸就死去。 他的葬礼在这里举行,是最简陋的。 在死前数小时他呢喃着一些 诸如“家”、诸如“老父母”的话。 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 或者在这个庞大的泛希腊世界 他称呼的国家是哪一个。 这样更好,因为这样一来 虽然他被埋在这个海港城, 但父母将永远怀着他还活着的希望。

这首的并置类似《伊利亚特》中的一段:

强大的狄俄墨得斯在那里把他们杀死, 夺去了弟兄二人宝贵的生命,给他们的父亲 留下悲苦和哀痛。他已经无法迎候 从战争中活着回来的儿子,由远亲把他的财产瓜分。

这样的情景托尔斯泰也写过,《哈吉穆拉特》中他专门刻画过一个无端被打死的士兵,父母还在家替他忧心,母亲老是哭,让自己的小儿子参军不好,想着能不能省下点钱,寄过去,这时儿子已经亡故了,他们怀抱徒劳的希望。卡瓦菲斯把感情藏在表述里,还原出年轻死者临终的场景,无人知道,悄无声息,最后的结尾陷入勉力振作的悲哀。

卡瓦菲斯的肉欲

卡瓦菲斯的肉欲啊,多么美,他很少写具体的感官,无意间一瞥,看到肉体的丰润:

邻桌·卡瓦菲斯 他可能才刚到二十岁—— 但我几乎可以肯定在很多年前 我享受过同一个肉体。 那绝不是性欲狂热。 我只不过在赌场呆了几分钟 因此我没有时间喝很多酒。 我享受那同一个肉体。 而如果我想不起在哪里 也无关紧要。 现在,他就坐在邻桌, 我认得出他的每个举动——在他的衣服底下 我再次看到我钟爱的四肢——赤裸裸。 注:在当时,赌场是受尊敬的公共娱乐场所。在原文里,坐在邻桌那个人的性别是模糊的。黄灿然 译

我会想,是不是只有同性爱的诗人才能写出来这样细腻的感官。他没有去惊扰他,从旁观察,忽然的一道亮光,肉体的颜色在眼前打开。

下午的阳光·卡瓦菲斯这间房,我多么熟悉它。 现在他们租它,还有它隔壁那间, 做办公室。整栋屋子已变成办公楼, 被代理人、商人和公司租用。 这间房,多么熟悉。这里,在门边,是那长沙发, 长沙发前是一块土耳其地毯。 近旁是一个架子,上面有两个黄色花瓶。 右边——不,对面——一个带镜的衣柜。 中间是他写东西的书桌, 和那三张大柳条椅。 窗边是那张床, 我们在那里做了好几次爱。 它们一定在这儿附近,那些旧物件。 窗边是那张床; 下午的阳光照到一半。 ……某个下午四点钟我们分手 只有一个星期…… 然后—— 那星期变成永远。 黄灿然 译

波德莱尔说的,“记忆中的记忆,情人中的情人”。卡瓦菲斯的回忆像手指,一点点把不存在的肉体抚摸,从头到尾没有写过他的正脸,和肉欲有关的,只有做爱两个字。这样的回忆就够了,他已经将情景还原出来,过去的回声,过去的火焰在眼前燃烧,他看到了。这首诗写得很像性爱完凌乱的床,少有人会注意到身体印在上面的形状。卡瓦菲斯,可以看到。

还有我喜欢的包绷带:

包绷带的肩膀·卡瓦菲斯他说他是撞在墙上或是跌倒弄上的。 但是这伤口很可能还有 其他原因,这个包绷带的肩膀。当他走近一个架子要拿下 一些他想看的照片, 由于一个有点匆促的姿态 那绷带松开了,流出了一点血我再把它包起来,包扎时 尽量放慢;他并不痛苦 而是我喜欢看着那血 那是我爱人的东西,那血当他离开,我在他的扶椅前找到 一块血粘粘的破布,那是从衣服撕下来的, 一块要扔到垃圾堆里的破布 我把它放到嘴唇上, 维持了很长时间———— 爱人的血在我的嘴唇上。1919黄灿然 译

前面的情绪松弛着,他受伤,他包扎。他看到他流血,痴迷却不敢表露,他走后,他把血迹紧紧贴在双唇上。诱惑、危险、挣扎、沉醉,都在这细小的动作当中。卡瓦菲斯有一个说法:用手指一触,把一种细微的气韵/留在眉、眼、唇上。可以试想,他从房间里走出,把手指放在鼻子前,闻一下肉体残留的气味。怎样的心醉神迷。

回忆,回声,一排明亮渐次熄灭的蜡烛,这是卡瓦菲斯的核心特征。卡瓦菲斯不稳定,不连续,他是散乱的,在破败的街道不住游荡,有时传来一阵过去的香,记忆复苏,又回到纵情享乐的时刻。回是回不去的,昨日的我和今日的我,并非同一个,昨日的快乐不可再来。博尔赫斯说的多好,你不是你,你不过是孤独的每一个瞬息。

在黄昏时分·卡瓦菲斯无论如何这不会维持很久—— 多年的经验清楚地表明这点。 即使如此,命运还是有点突然地终止它。 它很快就完结了,那美妙的生命。 然而那股气味是何等浓烈, 我们躺过的床又是何等华丽, 我们赋予我们的肉体何等的快乐。我们年华的回声被官能淹没了, 那些岁月的回声又来到我身边, 好像是我们享受过的年轻生命的火焰; 我再次拾起一封信, 一遍又一遍地阅读,直到天光黯淡下去。然后,我悲伤地走到阳台上 看看这个我热爱的城市的一些事物, 街上和商店里的一点儿动静, 这样至少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黄灿然 译

记忆美好,欢乐短暂,悲伤的时候,卡瓦菲斯不会哭,他会拿起信,一遍遍读,悲伤到不能自持。现代人喜欢赤裸、真诚,爱要轰轰烈烈,爱要嚎啕大哭,卡瓦菲斯不会,隐忍何尝不是对爱的尊重?

卡瓦菲斯和大诗人

看书评的时候看到别人用大诗人这样的词很失望,不是所有人都要按照奥登的标准存活。洛尔迦、卡瓦菲斯、拉金,都在自己的领域做得足够好,这种划分层级的手法很男权,一定要在诗人的序列里建立等级。卡瓦菲斯怎么评价等级的?

能够来到第一级 你就应该高兴和自豪了。 能够来到这个程度绝不是小成就: 你已经做了一件光荣的事。

卡瓦菲斯的主题很窄,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个很好的写肉身之爱的诗人,他做得很好,很光辉,他享受诗歌产生的愉悦。布罗茨基那篇评论太想给卡瓦菲斯套帝国解体的笼头了,不过他分析卡瓦菲斯的用词很准确:卡瓦菲斯诉诸“贫乏”,使用原始意义的文字。简单、克制到不能想,写肉体的欢乐,他从不动用声色,都是简单的描述。比如“那些半敞开的衣服之间的/肉体的愉悦;/迅速裸露的肉体——这个画面”。只有裸露的肉体看起来和情色沾边。性描写是放纵,未必会比这样的遮掩表达更好。他往往靠这些贫乏、简单的描述引人遐想,这种功力很难。指责卡瓦菲斯单薄,不知道试没试过卡瓦菲斯这样的写法。

比较、排行,这些东西有相对的参考价值。还有些时候,这些东西被拿来标榜自己,很无聊。“我们有太多的抵抗,太少的沉醉”,这句话说得多好啊,这是卡瓦菲斯本来的面目,一个人能在自己的范围内取悦自己,是很伟大的事情。这些心醉神迷,这些消逝的余音,他们都将被忘记,他们都会被唤起,这就是卡瓦菲斯的钟摆之歌。 卡瓦菲斯与历史

卡瓦菲斯写历史的部分,好像被称为喜剧。喜剧,不等于嘲笑。对于卡瓦菲斯而言,历史是一个舞台,演员们来了又去,表演着各式各样愚蠢又戏剧的时刻。比如出名的《等待野蛮人》:

等待野蛮人·卡瓦菲斯我们集合到这广场来,要等待什么?野蛮人今天会到这里。为什么元老院什么事情也没做? 为什么那些元老院议员坐在那里不立法?因为野蛮人今天就要来。 元老院议员现在能立什么法呢? 野蛮人一来,他们就会安排立法事宜。为什么我们的皇帝这么早就起床, 为什么他坐在城市的大门口, 在宝座上,戴着皇冠,英武威严?因为野蛮人今天要来, 皇上正在等待他们那位领袖。 他甚至准备好一个卷轴给他, 上面写着官衔、写着响当当的名字。为什么我们两位领事和司法官们今天穿着 他们刺绣的、绯红色的托加袍出来? 为什么他们戴上带着这么多紫晶的手镯, 还有镶着闪闪发亮的翡翠的戒指? 为什么他们带来制作精美 镀上金银的雅致的手杖?因为野蛮人今天要来, 而这类穿戴会使野蛮人目眩。为什么我们那些杰出的演说家 不像平时那样出来 发表演说,讲他们应该讲的话?因为野蛮人今天要来, 夸夸其谈和公开演说会闷坏他们。 为什么会有这种突如其来的不安、不解? (人们的脸变得多么严峻。) 为什么街道和广场转眼就空空荡荡, 每个回家的人都陷入沉思?因为天黑了而野蛮人并没有来。 那些刚从边境回来的人说 再也不会有野蛮人了。而现在,没有了野蛮人我们怎么办? 他们,那些人,是一个解决办法。黄灿然 译

野蛮人是什么不重要,人们对野蛮人的反应更重要。一群人从早到晚等待野蛮人到来,议员、法官、司法官、演说家通通在积极准备,好像张罗典礼,结果野蛮人不来了,他们想或许野蛮人来了才好,省得准备白白浪费。这些人演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对危机没什么认识,甚至觉得危机来了更好,有点荒诞。卡瓦菲斯的手法特别好,表现场景,不提供结论,作者无需承担道德批评家的角色。

卡瓦菲斯对历史的表现很有自己的个性,他发现了很多戏剧时刻,比如:

天神放弃安东尼·卡瓦菲斯当你在午夜时分突然听到 一支看不见的队伍走过 伴着优美的音乐和说话声, 不要悲叹你那不济的命运, 事情搞砸了,你的计划 全是虚妄——不要徒劳地悲叹: 要鼓足勇气,像早已准备好了那样, 向她,向你就要离开的亚历山在说再见。 最重要的是,不要愚弄你自己,不要说 这是一场梦,是你的耳朵在哄骗你: 不要让诸如此类的空洞希望贬低你。 要鼓足勇气,像早已准备好了那样, 像跟你,一个被赐予这种城市的人, 相称的那样, 毫不迟疑地走到窗前, 以深沉的感情, 而不是以懦夫那种哀诉和恳求, 倾听(这是你最后的快乐)那支陌生的队伍 传来的说话声和优美的音乐,然后向她,向你正在失去的亚历山大说再见。黄灿然 译

安东尼安克兴海战战败,艳后隐瞒失败举办游行,欢乐的人们尚不知灾厄临头。卡瓦菲斯改变这个典故仍然从现代人的视角出发,他把安东尼写成了一个有意思的英雄:

他知道自己的失败,再听一会儿游行的音乐,下定决心和亚历山大告别。

卡瓦菲斯的英雄不类荷马,属于他自己,这些耽溺于失败的享乐主义者,还要再听一会儿音乐。

马格内西亚战役·卡瓦菲斯他已失了他原来的精神,他的勇气。 现在他那疲乏的、几乎衰朽的身体 将成为他首先关注的事情。 而他无忧无虑地度过 他一生剩余的日子。总之腓力这样说。 今晚要用骰子玩一种游戏; 他来了兴趣,想娱乐一下自己。 桌子上摆满玫瑰。要是安条克 在马格内西亚战败那怎么办?他们说 他那一大支精锐部队已全线溃败。 也许他们夸张了一点;这不可能是真的。 总之让我们这样希望。 因为尽管他们是敌人,但毕竟是属于我们的种族。 但是“让我们这样希望”就够了。也许已经太多了。 当然腓力不会取消这次庆典。 无论他的生活怎样令他疲惫不堪, 他仍有一样赐福:他的记忆完好无损。 他回想他们在叙利亚哀悼的程度, 他们所感到的悲伤, 但他们的祖国马其顿被粉碎。 让宴会开始吧。奴才们!音乐,灯光!黄灿然 译 1915

听听这个野心勃勃的声音:奴才们!音乐!灯光!忧虑存在,不减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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